第53章 陆意容的遭遇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将房间彻底淹没。陆意容蜷缩在冰冷的椅子里，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茫的绝望和蚀骨的回忆，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早已破碎的心神。

她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早已逝去、却在她脑中清晰如昨的时光…

那时的北平，天空似乎总是湛蓝的。她是国立音乐学院里最耀眼的那颗星，被誉为“天才大提琴少女”。指尖在琴弦上流淌出的，不是音符，是青春、梦想和阳光下闪烁的希望。她穿着干净的蓝布旗袍，穿行在爬满藤蔓的古老校舍间，身后总是追随着师长赞赏的目光和同窗羡慕的眼神。

而她的身边，永远有何宴臣。

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西装、眉目清朗、笑容温暖的青年。他是她的同窗，钢琴才子，更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们一起在琴房刻苦练习，指尖共同编织着音乐的梦想；一起在海畔散步，讨论着德彪西和肖斯塔科维奇，畅想着遥远的法兰西——那是他们约定好毕业后要一起去留学深造的艺术圣地。

“意容，等到了巴黎，我们要在塞纳河边找一间小公寓，你拉大提琴，我弹钢琴…”  “嗯！还要去听最棒的音乐会！”  “然后，我们要一起开一场属于我们自己的音乐会…”

少年人的誓言，真挚而热烈，仿佛未来的一切都如同琴谱上的音符，清晰而美好。空气里弥漫着梧桐树的清香和梦想甜蜜的味道。

然而，美好的泡沫总是易碎。家道骤然中落，父亲病逝，留下的除了债务，便是一贫如洗的家和体弱多病的母亲。她的音乐梦想，那昂贵的学费、前往法国的船票，瞬间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她咬紧了牙，没有告诉何宴臣全部实情，只是倔强地收起骄傲，经人介绍，去了北平最有名的那家“百乐门”歌舞厅兼职，为沪城的靡靡之音伴奏，赚取微薄的薪水，希望能继续学业，能攒下去法国的路费。

霓虹闪烁，觥筹交错，烟酒气与香水味混合的浑浊空气里，她穿着演出服，坐在乐队角落，拉奏着她曾经不屑的流行曲调。台下是各色贪婪、打量、玩味的目光。她觉得自己像一件被明码标价的商品，每一次琴弓拉动，都像是在剥离自己曾经的骄傲与清白。

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盛长庚。

那个穿着昂贵西装、眼神却像毒蛇一样阴冷的男人。他几乎是立刻就盯上了她，那种势在必得、如同打量猎物般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他开始疯狂地追求她，用最直接也最令人恐惧的方式——鲜花、珠宝、昂贵的礼物堆满后台，被她一次次冷脸拒绝后，便露出了狰狞的本性。

威胁、恐吓、切断她所有其他的兼职门路…他甚至找到了她病重的母亲，用“安心养病”为名，实则软禁起来。

她求助无门。何宴臣察觉到了异常，试图保护她，却遭到了盛长庚手下恶毒的殴打和警告，甚至被学院以莫须有的罪名开除！

最后那根稻草，是母亲病情急剧恶化，需要天价医药费。盛长庚冷笑着将一纸婚书和一沓钞票扔在她面前。

“签了它，你母亲就能得到最好的治疗。不签…”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威胁让她不寒而栗。

一边是奄奄一息的母亲，一边是下落不明、可能正遭受迫害的爱人。她被逼到了绝境。

那一天，天空灰蒙蒙的，下着冷雨。她在母亲的病床前，颤抖着手，在那纸卖身契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冰凉的泪水混着雨水，模糊了字迹。

母亲最终也没能救回来，在得知女儿为了自己签下婚书后，含恨而终。

而何宴臣，在她被迫嫁入盛家的前一天，彻底失去了消息。有人说他被盛长庚派人打断了手，赶出了北平；有人说他不堪受辱，投了护城河…

她失去了世上最后的两个亲人，也失去了她的爱情和未来。从天才音乐少女，变成了盛家大爷笼中一只折翼的金丝雀，日夜承受着无尽的折磨和打骂。

回忆至此，陆意容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无法呼吸。黑暗中，她仿佛又能听到盛长庚得意的冷笑，听到母亲临终前的悲鸣，听到何宴臣可能遭受迫害时的惨叫…

而她的大提琴，那曾经承载着她所有梦想与爱情的伙伴，如今只能在这冰冷的牢笼里，为她奏响一曲曲无声的哀歌。

她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抚上自己的脖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盛长庚掐握的痛楚和窒息感。

宴臣…你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

如果…如果你还活着，如果你知道我如今的境地…你还会…还会记得那个曾经与你许下巴黎之约的陆意容吗？

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再次将她吞噬。她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发出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原来，这世上最残忍的，不是从未得到，而是得到过极致的美好后，再被彻底打碎，碾落尘埃。

而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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