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御驾亲征
备战数月,粮秣辎重如长龙般源源不断运往北境,各地府兵精锐汇聚,旌旗猎猎,兵甲映日。甘露殿内,军报如雪片般飞至,弘德帝与楚国公、秦国公及兵部重臣日夜推演,一道道军令从中枢发出,调兵遣将,布防筹谋。肃杀之气弥漫整个大梁。
初冬的第一场雪刚覆盖了河西走廊的戈壁,铁勒的精锐骑兵便震碎了边塞的宁静。
“报——!急报——!”浑身浴血的传令兵冲入凉州都督府,声音嘶哑欲裂,“铁勒人!数万铁骑!已突破外围烽燧,前锋距凉州城已不足三十里!谢将军……谢将军率部在野狼谷阻击,陷入重围,生死不明!”
凉州都督,老将郭崇韬,须发皆白却目光如炬。他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好贼子!果然来了!传令!四门紧闭,滚木礌石上城!弓弩手就位!点燃烽燧,向长安、向朔方告急!凉州城,人在城在!”他抓起头盔戴上,大步流星走向城楼。
河西门户一旦洞开,后果不堪设想。铁勒人选择凉州,正是看准了此地是沟通中原与西域、威慑陇右的战略咽喉。
凉州城头,战云压城。铁勒骑兵如汹涌的怒涛,席卷而来。他们的弯刀在初冬的阳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光,战马嘶鸣,箭矢如蝗虫般铺天盖地射向城头。守城将士依托坚固城防,弓弩齐发,滚油金汁倾泻而下。城外野狼谷,被围困的谢将军所部仍在浴血厮杀,试图为城池争取时间。
八百里加急的烽火与军报,日夜兼程,直抵长安!
甘露殿内,气氛凝重如铁。弘德帝看着摊开的河西急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只有一片冰冷的肃杀。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陛下!铁勒背信弃义,悍然犯边,屠戮我边民,围攻我重镇!此仇不共戴天,臣等恳请陛下即刻发兵,荡平胡虏,以血还血!”楚国公率先出列,声如洪钟,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皇后与太子的血仇,此刻被铁勒的入侵彻底点燃。
“臣附议!请陛下即刻下旨,讨伐铁勒!”秦国公紧随其后,语气斩钉截铁。满朝文武,无论派系,此刻在国仇家恨面前,同仇敌忾,请战之声震耳欲聋。
弘德帝缓缓起身,龙袍上的金线在烛光下流淌着威严的光泽。他的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朝堂,深邃而坚定。
“铁勒无道,侵我疆土,戮我子民,更兼皇后、太子之血仇未雪!此乃天怒人怨,人神共愤!”弘德帝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金殿、直抵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在每个人耳边炸响,“朕,承天命,奉祖宗,御宇天下!今逆贼猖獗至此,朕岂能坐视?此战,非为朕一人之私仇,乃为我大梁之国本,为天下万民之安宁!”
他停顿片刻,目光如电,直刺殿门之外北方的天空:
“传朕旨意:即日起,天子亲征!倾举国之力,讨伐铁勒!凡我大梁将士,当奋勇向前,克敌制胜!不破王庭,誓不还朝!”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浪几乎要掀翻甘露殿的屋顶。
旨意下达,长安城彻底沸腾。中军大道之下,是弘德帝肃穆威严的御驾。在他身旁,一身银色明光铠、外罩赤红披风的承平公主萧玥,身姿挺拔,英气逼人。她紧紧握着缰绳,目光坚毅地望向前方,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大军开拔,蹄声如雷,烟尘蔽日。长长的队伍如同钢铁洪流,向着烽烟四起的西北方向滚滚而去。沿途百姓夹道相送,箪食壶浆,眼中饱含期盼与忧虑。
与此同时,凉州城外的血战仍在持续。郭崇韬老将军指挥若定,守军浴血奋战,打退了铁勒人一波又一波凶猛的进攻。城墙上遍布刀痕箭孔,血迹斑斑。然而,铁勒大军源源不断,攻势如潮,凉州城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摇摇欲坠。
城外的谢将军残部,最终淹没在铁勒骑兵的洪流之中,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谢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个在长安时总是稳重端方、在父亲面前为他挡下不少责难的兄长……竟已血染黄沙,尸骨无存?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心脏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让他窒息。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嘶吼,在他喉咙里翻滚,却最终没能冲破紧闭的牙关。他只是死死地、死死地咬住下唇,直至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他的右手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柔软的血肉之中。鲜红的血珠,一颗颗从紧握的拳缝中渗出,沿着指节蜿蜒而下,滴落在沙土上。
他挺直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那双原本明亮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盯着西北凉州的方向。
萧玥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的牵住谢靖的手。
“阿晏……”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急切和忧虑。
她想宽慰的话都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变得苍白无力。失去至亲手足的剜心之痛,她感同身受。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和满眼的担忧与心疼。她默默地注视着他,看着他紧握的、滴血的拳头,看着他因极度压抑而微微痉挛的肩膀,看着他死死咬出血痕的嘴唇。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样陪着他。
谢靖似乎感受到了萧玥的目光。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微微转动,对上她充满担忧的眸子。
那眼神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痛苦、愤怒、一丝茫然,以及被强行压抑的脆弱,让萧玥的心揪得更紧。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咬的牙关。那紧握的、滴血的拳头,也终于微微松开了一丝缝隙,但指缝间已然一片血肉模糊。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对萧玥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或者说,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萧玥道:“不必压抑,你此刻的痛和恨我都懂。非要以陈氏母子的血才能告慰我们死去的亲人、将士、百姓的在天之灵!”
萧玥握着谢靖的手紧了紧,这并非空洞洞的安慰,而是她以公主之尊立下的誓言。
二人的手紧紧交握,没有言语,只有眼神的交汇。
仇恨——最能淬炼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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