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虚惊与重负
密林的黑暗浓重得化不开,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腐叶上,发出窸窣轻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队伍屏息凝神,如同惊弓之鸟,向着与河岸相反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移动。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绷紧了神经,留意着身后任何一丝异动。
对岸那几下闪烁的灯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每个人的安全感。
王飞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的呼吸因伤痛和紧张而略显粗重,但步伐依旧稳定,努力为身后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开辟道路。丽媚紧跟在他身后,能清晰地看到他军装背后再次隐约渗出的暗色痕迹,她的心也随着那痕迹的扩大而不断下沉。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沉默中缓慢流逝。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完全听不见河水声,林木也愈发茂密,几乎遮蔽了所有天光,王飞才抬起手,示意队伍停止。
“原地休息,保持警戒。”他压低声音命令道,自己则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微微喘息,额头上满是冷汗。
李振国悄无声息地潜回后方侦查了片刻,返回后低声道:“营长,后面没动静,应该没跟上来。”
紧绷的气氛稍微松弛了一些,但疑虑并未消除。
“会不会是野兽的眼睛反光?”一个年轻战士抱着枪,小声猜测。
“不像,”另一个经验老道些的战士摇头,“那光集中,像是手电,还晃了几下。”
“也可能是附近的山民…”有人低语。
“山民不会在这种时辰跑到荒郊野外的河边晃手电。”王飞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清醒,“更大的可能,是侦察兵,或者…是试探。”
“试探?”丽媚忍不住轻声问。
王飞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过她,又望向来的方向,眼神锐利:“如果对方不确定我们的位置,或者不确定我们是否过河,用灯光在不同位置试探,观察反应,是常用的法子。”
众人心中一凛。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极有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异常,只是无法确定具体位置。
“那我们…”李振国语气沉重。
“不能回头了。”王飞打断他,语气决绝,“无论那是什么,都说明河岸那边不再安全。我们只能继续往前走,尽快找到更隐蔽的落脚点,然后…必须搞清外面的情况。”
他顿了顿,看向丽媚,意有所指:“我们需要信息。关于日军动向,关于周家,关于…老赵。”
丽媚的心猛地一跳。信息,意味着需要有人去冒险探查。而队伍里,最适合去做这件事的,似乎只有她这个拥有“良民证”、熟悉本地情况、且刚刚证明过自己胆识的“采药人”。
果然,王飞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复杂难辨,最终却移开了,对李振国道:“先找地方扎营,伤员需要休息。天亮后再说。”
他们没有再生火,在冰冷的黑暗中挤在一起,依靠彼此的体温抵御寒意。守夜的战士瞪大了眼睛,不敢有丝毫松懈。
后半夜相安无事,那诡异的灯光再也没有出现,仿佛真的只是一个错觉。但那种被窥视、被追踪的感觉,却像无形的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天刚蒙蒙亮,林间弥漫着潮湿的雾气。王飞不顾丽媚的劝阻,坚持让李振国帮他检查伤口。绷带解开,伤口的情况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红肿蔓延,边缘甚至有些发黑,明显是感染加重了。昨夜渡河的折腾和之后的紧急行军,显然让伤势急剧恶化。
王飞自己看了一眼,眉头紧锁,却只是淡淡道:“还死不了。上药,包扎紧一点。”
丽媚拿着药的手都在抖。磺胺粉和剩下的草药已经不多了,盘尼西林更是珍贵,必须留给像小张那样危急的伤员。她只能尽可能地清理伤口,将最后的磺胺粉撒上去。
“你必须休息!”丽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一丝哽咽,“不能再走了!”
王飞抬起眼,看到她泛红的眼圈和紧咬的下唇,沉默了片刻,声音放缓了些:“没事。撑得住。”
这时,负责早上警戒的战士带回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他们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型猎户窝棚,看起来废弃已久,但勉强能遮风避雨。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队伍立刻转移过去。窝棚很小,挤不下所有人,但至少重伤员和王飞有了一个相对安稳的栖身之所。
安顿下来后,王飞将李振国和丽媚叫到身边。他的脸色比早晨更差,嘴唇甚至有些干裂起皮。
“振国,你带两个人,向西边摸一摸,看看能不能找到我们的人留下的记号,或者打听点消息。注意安全,天黑前必须回来。”
“是!”李振国领命,立刻点了两个机灵的战士出发。
窝棚里只剩下丽媚和几个伤员。王飞靠在粗糙的木板墙上,闭目养神,但紧蹙的眉头显示他并未入睡,而是在忍受着痛苦和思考。
丽媚默默地将最后一点干净的水喂给小张和其他伤员,然后坐到王飞身边,将水壶递给他。
王飞睁开眼,接过水壶,喝了一小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丽媚忽然轻声开口,目光看着窝棚外缭绕的雾气,“我去最合适。”
王飞猛地看向她,眼神锐利:“不行!”
“我的良民证还能用,我对这附近比你们都熟,我知道怎么跟村里人打交道,不容易引起怀疑。”丽媚语气平静,却异常坚定,“你需要信息,队伍需要药品和食物。这是最快也是最可能成功的方法。”
“太危险了!老赵可能已经…”王飞急声道,情绪激动之下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咳嗽起来,脸色更加难看。
丽媚伸手轻轻拍他的背,等他缓过来,才继续道:“老赵如果真要害我们,昨晚追兵就该到了。他或许有他的难处。我会小心避开周家的势力范围,去更远的村子打听。而且…”
她顿了顿,抬起头,直视着王飞的眼睛:“你教过我开枪。我也从鬼子眼皮底下拿回过药。我不是需要被护在羽翼下的金丝雀了,王飞。”
她再次省略了“营长”的称呼,直呼其名,带着一种平等的、甚至略带倔强的力量。
王飞怔怔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子,脸上还带着奔波留下的污迹,眼神却亮得惊人,那份柔韧下的刚强,一次次超出他的预料。他想起地洞里她颤抖却稳当地为他注射,想起暴雨中她用身体为他取暖…他发现自己那些保护的话语,在她清晰的逻辑和坚定的意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深知她是对的。队伍濒临绝境,他伤势加重,急需外界信息和补给。她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巨大的无力感和担忧像山一样压在他心头,比肩上的伤更让他感到沉重和痛苦。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丽媚以为他还会拒绝。
最终,他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去哪里?打听什么?如何接头?遇到危险怎么办?”他一连串的问题,不再是拒绝,而是不得已的、充满忧虑的安排。
丽媚知道,他妥协了。
她仔细地说出自己的计划:去东南方向一个叫“坳头村”的小村子,那里有她远房的一门几乎不走动的穷亲戚,或许能打听到些消息,也能用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些粮食和粗盐。约定好傍晚前一定回来,若遇危险,鸣枪为号。
王飞听着,补充了几个细节和应急方案,然后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把这个带上。”他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磨损严重的银元,“关键时刻,或许能换条路。”
丽媚接过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银元,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份沉甸甸的嘱托。
“一定要回来。”他看着她,目光沉重如同枷锁,重复着上次她出发前的话,但这次,里面包含了更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丽媚重重点头:“等我回来。”
她利落地用头巾包好头发,背上那个空了的药篓,将小手枪藏在最贴身的地方,最后看了一眼窝棚里疲惫不堪的伤员和脸色灰败却目光紧紧追随她的王飞,毅然转身,步入了迷蒙的雾气之中。
王飞支撑着想要起身送到门口,却一阵眩晕摔坐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林雾里,那只完好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沉重的担忧,比枪伤更蚀骨地折磨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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