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方案里的薪火计划
第六章 薪火计划
火把的光在幽深阶梯上投下摇曳的影，如同游走的魂魄，在石壁间拉长又缩短，仿佛无数双窥视的眼睛正随着脚步缓缓睁开。
童婉的脚步没有迟疑，每一步都踏得极稳，靴底与青石摩擦出轻微却坚定的声响，回荡在这条通往地底深处的秘道中。她走得如此自然，仿佛早已走过千百遍——事实上，她确实在梦里走过无数次。那些夜里，母亲的声音总在耳边低语：“别回头，走下去，直到你能替我们说‘不’。”
空气越来越潮湿，呼吸间带着铁锈与腐殖质混合的气息，那甜腥味愈发浓烈，几乎凝成实质，黏在喉头，令人作呕。可她早已习惯。这味道，是F-19母源释放孢子时特有的代谢产物，医学文献称之为“生命诱素”，实则是死亡前奏的芬芳。
墙壁上的符文渐渐密集起来，刻痕深浅不一，有的古老斑驳，像是被岁月啃噬过的骨碑；有的却像是近年新凿，边缘锐利，泛着冷光——那是苏家历代守脉人留下的标记，无声诉说着血脉与使命的传承。每一个符号都是一段誓言，一道封印，也是一次挣扎。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一道凹陷的“苏”字，指尖微颤。
那是父亲亲手刻下的最后一个记号。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从这里下去，再也没有回来。官方记录写的是“意外坠落”，可她知道，他是被“归零”了。就像所有试图质疑净生堂的人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连尸骨都不曾留下。
“父亲……我来了。”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风穿过裂缝。
话音落下，前方忽然传来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机械心脏开始跳动。红光自阶梯尽头缓缓亮起，一明一暗，规律如呼吸。那不是警告灯，而是一种唤醒信号——整个地下系统正在重启。
【归零协议】。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母源将被彻底净化、销毁，然后由净生堂远程激活备用菌株，重新建立控制链。这一次，不会再有漏洞，不会再有“逆钥”可乘之机。他们要的，是一个完全封闭、无人知晓来源的生命收割系统。
而她，是最后一个能阻止它的人。
阶梯终于到底，眼前是一扇巨大的合金门，表面覆盖着复杂的生物锁纹路，中央嵌有一块透明晶石，形似陶罐底部的图腾。那是苏家祖传的“承脉印”，只有真正继承血脉与记忆的守脉人才能开启。
童婉取出贴身携带的陶罐残片，那是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手心的遗物，断裂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她闭了闭眼，将碎片缓缓按入凹槽。
“滴——”
一声清响，晶石泛起微光，扫描波自上而下掠过她的瞳孔、指纹、掌纹，最后停在她左手腕内侧那道淡粉色疤痕——那是幼年接种“疫苗”时留下的印记，实则是基因采样点。当年医生笑着说这是预防新型流感的疫苗，可如今她明白，那是植入体内的追踪码，也是筛选“钥匙容器”的起点。
系统沉默了一瞬。
随即，机械音响起：
> **【身份确认】苏氏血脉·第十三代守脉人——童婉。权限等级：最高。**
> **【警告】检测到外部强制启动指令，是否中断‘归零协议’？**
童婉站在门前，火把映照着她苍白的脸。火焰在她眼中跳动，像两簇不肯熄灭的星火。
她没有立刻回应。
脑海中浮现的是母亲临终前的模样——瘦骨嶙峋的手握着她的手，声音微弱却坚定：“毁掉它……除非你能找到替代方案。”
那时病房里只有她们两人。窗外下着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像谁在叩门。
“妈，什么是替代方案？”她问。
母亲艰难地笑了：“你父亲……一直在找。他说，如果有一天药不再靠人命养，而是靠光、靠土、靠风就能活……那才是真正的医。”
说完，她咳出一口黑血，手指颤抖着指向床头柜抽屉。
里面是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扉页写着四个字：**《薪火》**。
此刻，那本笔记就藏在她的背包里，纸页已被翻得卷边，密密麻麻写满了她这些年补全的公式和推演。
替代方案。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如寒星。
“系统，接入F-19原始研发档案。”她低声命令，“调取‘鬼芝共生体计划’全部实验记录，包括人体试验数据、基因适配模型、活性肽合成路径。”
> **【权限验证通过】正在加载……**
墙面一侧缓缓升起一块全息投影屏，无数文件夹如星河般展开。蓝光流转，数据如瀑布倾泻。其中最核心的一份标注为：
> **【绝密】Project F-19 - Human Symbiosis Trial Log (1973–2023)**
她快速翻阅，心跳逐渐加快。
数百名试体的编号、基因图谱、存活周期、代谢产物分析……一张张面孔从数据中浮现：贫困儿童、孤寡老人、流浪者、精神障碍患者。他们被注射诱导因子，关进类似洞穴的环境，成为活体培养基，直到身体枯竭，脑死亡后仍被维持心跳以延续分泌功能。
一份视频日志自动播放：一个少年蜷缩在角落，皮肤布满黑色脉络，嘴里不断念叨着“我想回家”。下一帧画面，他的眼睛已经翻白，但心电监护仪仍在跳动。
童婉咬紧牙关，强忍泪水。
而在最后一页，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编号：
> **Subject: SW-01**
> **Name: 童素华（母）**
> **Gene Marker: Ω-7 Active**
> **Contribution Rate: 98.6%**
> **Final Status: 自愿摄入未编号化合物，生命终止于第42天。**
> **备注：其子代遗传稳定性极高，建议列为‘钥匙容器’首选目标。若逃逸，启动‘清烬行动’。**
童婉的手指死死扣住操作台边缘，指甲崩裂也不觉痛。
原来母亲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利用，所以选择了自我终结——用死亡切断他们的希望，也为女儿留下一线生机。
“清烬行动”……她终于明白了那场大火为何烧得那么快，那么彻底。老屋一夜化为灰烬，邻居说是电线老化，可她清楚，那是有人想抹去一切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系统主界面。
“启动应急备份程序。”她说，“我要上传一段新的指令代码，覆盖‘归零协议’。”
> **【警告】此操作需提供生物级密钥，且不可逆。确认执行？**
她点头：“确认。”
从颈间取下母亲遗留的小瓶，倒出最后一撮“逆钥”粉末，轻轻洒入晶石接口。那是用鬼芝根髓与Ω型血融合炼制而成的反向催化剂，唯有守脉人之血才能激活。
粉末遇光即燃，化作一道银蓝色流光，渗入系统核心。
全息屏剧烈闪烁，数据洪流奔涌而出。她的手指飞快敲击虚拟键盘，将多年研究积累的反向基因序列注入程序——那是她根据父母笔记和现代生物技术重构的“替代共生模型”，一种无需活体供养、可通过人工培育激发鬼芝活性的新路径。
屏幕上浮现出三维结构图：一个仿生载体，内部模拟人体温湿度与神经电信号，外部连接光合菌膜与地热循环系统。
“这才是你应该的样子……”她轻声说，“不是寄生，而是共生。”
这是她耗尽青春写下的答案：
**救一人，还是救万人？**
都不是。
她要改写规则本身。
> **【新协议生成】命名为：‘薪火’计划。**
> **内容：终止人体供养模式，启用无生命载体仿生系统；开放鬼芝活性肽合成技术至公共医疗平台；销毁所有宿主数据库。**
> **执行条件：母源中枢接受新代码并完成重构。**
> **倒计时：09:58……09:57……**
警报声骤然拉响，整个空间震颤起来。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对讲机的呼喊：
“目标进入核心区！重复，童婉已接触母源中枢！”
“立即切断本地权限！启动物理清除程序！”
“不惜一切代价，不能让她改写系统！”
童婉冷笑一声，迅速打开背包，取出老陈留下的微型摄像机，连通洞穴监控网络。她按下录制键，面对镜头，声音清晰而平静：
“我是童婉，执业医师，苏氏第十三代守脉人。以下影像与数据，记录了‘F-19计划’四十年来以人为肥料、以命养药的真实罪行。我即将执行‘薪火’协议，试图终结这场轮回。如果你们看到这段视频，请记住——真相不该随我一同埋葬。”
她顿了顿，目光深远，像是穿透了层层岩壁，望向外面的世界。
“也请告诉世界，曾有一个医生，不愿再做刽子手的助手。”
说完，她拔掉设备，将其塞入预设的无人机发射舱，按下自动升空按钮。
下一秒，合金门轰然开启。
强光倾泻而出，刺得她不得不抬手遮挡。待视线恢复，她看见了。
那里，静静生长着真正的母源——一株通体漆黑、伞盖如冠的鬼芝，直径近三米，表面布满细密鳞纹，每一次呼吸都引发空气中细微的震颤。它的根系深入岩层百米，连接着整座山脉的地脉网络。它的每一次搏动，都在抽取大地与生命的能量。
而在周围，十二具石棺环列成圈，每一具都刻着“苏”字族徽。
她是最后一个活着的守脉人。
也是唯一能点燃新火的人。
她将“逆钥”的残余倒入中枢导管，同时输入最终指令。
> **【系统提示】检测到双重信号冲突。请选择执行协议：**
> **A. 归零协议（净生堂授权）**
> **B. 薪火计划（守脉人授权）**
倒计时归零前十秒，屏幕闪烁不定。
童婉望着母源，轻声说：
“父亲，你说医者见众生。今日，我替你选一次。”
她伸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古老的符印，口中念出苏家秘传的封印解除咒语：
> “血启脉门，魂归山海，守者执灯，照彼幽暗——”
刹那间，全身血液仿佛沸腾起来——那是血脉共鸣，是基因层面的唤醒。
她的手臂浮现出淡青色脉络，如同藤蔓蔓延，疼痛钻心。但她咬牙坚持，将手掌重重按在控制台上。
> **【生物共振确认】守脉人意志优先级超越远程指令。**
> **执行协议：B —— ‘薪火’计划启动。**
轰——！
整个洞穴剧烈震动，荧光苔藓瞬间熄灭，又猛然爆发出炽白光芒。母源鬼芝剧烈震颤，释放出海量孢子云，却被顶部新展开的能量网尽数吸收。
数据流逆向回传，境外服务器集群接连崩溃。城市高楼中的会议室里，大屏幕突然黑屏，西装男子猛地站起，脸色剧变：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拥有最高权限？！”
他疯狂敲击键盘，却发现所有通道已被封锁，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自动广播：
> **【公告】F-19系统已由合法继承人接管。**
> **自即刻起，鬼芝活性肽合成技术开源共享，全球医疗机构可申请免费授权。**
> **原‘净生堂’相关项目定性为非法人体实验，证据包已提交国际卫生组织及多国司法机构。**
> **——守脉人，童婉。**
与此同时，洞穴外，周敏和老陈正躲在撤离点的密林中，手机突然收到一条加密信息。
点开后，是一段视频。
童婉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身后是燃烧的洞口，火焰吞噬着旧世界的枷锁。
“如果你们还活着，说明我已经没能回来。”她微笑，“别为我难过。我只是回到了山雾里的老屋，像父亲那样，守住了那盏不该灭的灯。”
风起了。
火光渐暗。
而在千里之外的高原草甸，一名牧民清晨醒来，发现帐篷边悄然长出一株通体漆黑的菌类，伞盖微张，泛着淡淡的蓝光。
他不知其名，只觉祥瑞，便小心翼翼用石片围了起来。
有些火，终究没有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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