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不敢靠近的围猎圈
晨雾彻底散去时,阳光像淬了金的针,扎在黄羊颤抖的脊背上。那团浅棕色的影子被狼群围在缓坡中央,四蹄不断刨着碎石,每一次抬起都带起几片枯黄的草叶,又重重落下,在地面敲出细碎的哀鸣。围猎圈已经缩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成年狼们的脊背绷得像拉满的弓,鼻尖几乎贴着地面,粗重的喘息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黄羊的绝望牢牢锁在中央。
雷阳站在圆圈最外围的一道浅沟里,前爪深深嵌进湿润的泥土里,像是在给自己钉下一个无法移动的桩。他的视线越过灰鬃宽厚的肩膀,能看到黄羊的眼睛——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此刻被惊恐泡得发胀,眼白处布满细密的红血丝,每转动一下,都像在无声地求饶。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在乡下见过的家羊,被屠夫按住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只是那时他可以转身跑开,躲进屋里捂住耳朵,而现在,他被裹挟在这场杀戮的边缘,连闭眼的资格都没有。
“呜……”风耳的呜咽从脚边传来,这只总竖着耳朵的小狼此刻把脑袋埋在他的腹下,毛茸茸的尾巴紧紧夹在后腿间,只有那双总是不安分的耳朵还竖着,捕捉着围猎圈里每一丝细微的声响。雷阳低头蹭了蹭它的头顶,指尖般大小的耳朵立刻抖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似的。他知道风耳不是害怕血腥,而是在替他紧张——从刚才开始,这小家伙就没离开过他半步,仿佛能察觉到他胸腔里那团翻涌的“不合时宜”。
围猎圈里突然起了一阵骚动。黄羊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猛地抬起前腿,朝着正前方的成年狼“断尾”撞去。断尾是只少了半条尾巴的老狼,动作却比年轻狼更狠,它不闪不避,反而借着冲撞的力道侧身一扑,尖利的爪子狠狠嵌进黄羊的侧腹。“咩——!”一声凄厉的嘶鸣划破空气,黄羊的身体猛地弓起,像被狂风弯折的芦苇,鲜血顺着断尾的爪缝涌出来,滴在地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暗红。
雷阳的胃猛地一缩。那道伤口他看得真切,皮肉外翻着,露出里面粉嫩的肌理,随着黄羊的挣扎,血珠不断滚落,在碎石上聚成小小的水洼。他下意识地别过脸,目光撞进远处的河谷里——那里的水面还结着薄冰,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像一面被遗忘的镜子。可耳朵却不依不饶,把围猎圈里的声响放大了无数倍:狼爪踩过碎石的“咯吱”声,黄羊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成年狼们喉咙里滚出的、带着兴奋的低吼,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耳膜发烫。
“胆小鬼。”身后传来一声嗤笑,黑石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旁边,嘴里叼着一根沾着血的草茎,嚼得漫不经心。这只总爱挑衅他的亚成年狼此刻满脸得意,前腿上还沾着几点新鲜的血渍,显然刚才趁乱凑上去咬了黄羊一口。“不敢看?”黑石用尾巴扫了扫他的后腿,“等会儿分肉的时候,可别抢不过幼崽。”
雷阳没理他。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围猎圈,黄羊已经不怎么挣扎了,断尾的爪子还嵌在它的侧腹里,另一只成年狼“灰毛”正绕到它身后,试图咬住它的后腿。黄羊的脖颈剧烈地摆动,头上的犄角胡乱挥舞,却只是徒劳地划破空气。阳光照在它汗湿的脊背上,泛着一层惨淡的光,像是蒙了层薄霜。
人类的记忆突然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小时候跟着爷爷去赶集,路过肉铺时见过挂着的羊肉,白净净的,裹着一层透明的保鲜膜,看不出半点血腥。妈妈炖羊肉时会放很多香料,厨房里飘着的是浓郁的肉香,谁也不会想起那曾是一只会跑会叫的活物。可现在,那只黄羊就在他眼前,它的痛苦如此真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绝望,让他胸腔里的“不忍”像块发涨的海绵,堵得他喘不过气。
“砰!”一声闷响,裂齿终于动了。狼王像道黑色的闪电,从侧面猛地扑上去,精准地咬住了黄羊的脖颈。黄羊的身体瞬间僵住,四肢在空中徒劳地蹬了两下,然后重重落下,溅起一片尘土。它的眼睛还圆睁着,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天空的一角,渐渐失去了焦距。
围猎圈里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嚎叫。成年狼们立刻围拢上去,开始撕扯皮肉。断尾叼住黄羊的一条后腿,猛地向后一拽,“嗤啦”一声,皮毛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肌肉。灰毛则扑在黄羊的腹部,尖利的牙齿咬碎了肋骨,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山坡上回荡,听得雷阳头皮发麻。
他看到雪爪也凑了上去,母狼的动作比成年公狼们温柔些,却同样利落。她叼起一块撕下来的羊肉,抬头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责备,也没有催促,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两秒,然后转身走向狼群内侧,显然是想为他和幼崽们留一块好肉。
雷阳的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涩。他知道雪爪一直在帮他,从他刚断奶时就总把最嫩的肉叼到他面前,甚至在他被其他狼欺负时,会不动声色地挡在他身前。可他现在却连靠近这围猎圈的勇气都没有,像个缩在壳里的懦夫。
风耳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小鼻子嗅了嗅空气里的血腥味,又看了看他紧绷的侧脸,突然用头蹭了蹭他的下巴,发出低低的呜咽。那声音很轻,却像只温暖的手,轻轻抚平了他心里的褶皱。雷阳低头看着它,这只总是跟着他的小狼崽此刻眼睛亮晶晶的,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对他的依赖。
“走吗?”风耳的声音带着点试探。
雷阳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围猎圈,成年狼们已经撕开了黄羊的大半身体,鲜血在地上积成了一滩小小的血泊,顺着缓坡的坡度缓缓流淌,染红了路边的草叶。黑石挤在狼群边缘,正费力地撕扯着一块带筋的肉,脸上沾着的血渍让他看起来格外凶狠。断尾叼着一块骨头,走到旁边的岩石上,开始慢悠悠地啃咬,骨头上的碎肉被嚼得发出细微的声响。
阳光渐渐升高,照在血泊上,反射出刺目的红光。雷阳突然觉得那红色很刺眼,像是小时候不小心被针扎破手指时流出的血,带着同样的温度和腥味。他的前爪在泥土里抠得更深了,指缝间渗出细密的血珠,却感觉不到疼。
他知道自己必须过去。作为一只狼,他不能永远躲在圈外,不能靠着雪爪的庇护活下去。黑石的嘲笑、成年狼们的漠视、裂齿那总是带着审视的目光,都在提醒他:在这里,软弱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人类的“不忍”像道无形的墙,挡在他和围猎圈之间。他能想象到走近时会闻到的浓烈血腥味,能想象到踩在血泊里的黏腻触感,能想象到成年狼们投来的、带着嘲讽的目光——那些都让他恐惧,比面对鬣狗时的恐惧更甚。
围猎圈里的动静渐渐小了些。成年狼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开始懒洋洋地舔舐爪子上的血迹。雪爪叼着一块相对完整的羊肉,从狼群里走出来,径直朝他这边走来。母狼的步伐很稳,嘴里的肉散发着浓郁的腥气,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
雷阳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他看着雪爪越走越近,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影子——那个缩在浅沟里,眼神躲闪,连靠近都不敢的自己。他看到风耳兴奋地摇起了尾巴,小跑到雪爪面前,用头蹭着她的腿。
雪爪在他面前停下,把嘴里的肉轻轻放在地上。那是一块带着筋膜的羊肉,还在微微颤动,上面沾着的血珠顺着草叶缓缓滴落。她抬起头,用鼻子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说“该长大了”。
雷阳的目光落在那块肉上,又移向雪爪染血的嘴角,最后望向远处的围猎圈——那里只剩下一副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架,在阳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几只幼崽正围着骨架打闹,用爪子拨弄着上面残留的碎骨。
风耳已经忍不住了,凑到肉边嗅了嗅,又抬头看了看他,小眼睛里满是渴望。
雷阳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的血腥味似乎没那么刺鼻了,胸腔里的“不忍”还在,却像被什么东西压了下去,腾出了一点空间。他知道,这一步迟早要迈出去,就像当初第一次学狼嚎,第一次捕猎,第一次面对那些不友好的目光。
他抬起前腿,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一步。脚落在草地上,没有想象中的黏腻,只有草叶的微凉。他又迈出一步,离那块肉更近了些,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刺激得他鼻腔发痒。
黑石不知什么时候又凑了过来,抱着看戏的表情看着他。成年狼们也有几只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漠然,几分期待。
雷阳的目光最终落在雪爪的眼睛上。母狼的眼神依旧平静,却像有股力量,推着他往前。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腿,朝着那块肉走去。
这一次,脚步没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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