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蛛丝马迹
证物库房藏在捕快房最偏僻的角落,是一间半地下的石屋,常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林越攥着那枚沉甸甸的铜钥匙,站在斑驳的木门前,指尖竟有些微的发凉。
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神圣的郑重。在前世,证物室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每一件冰冷的物件背后,都可能藏着死者最后的呐喊。他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锈迹斑斑的锁舌缓缓缩回。
推门的瞬间,一股更浓重的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尘土、旧纸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腥气。林越反手掩上门,只留一道缝隙透气,借着从缝隙挤进来的微光,看清了库房的全貌——四壁摆着齐腰高的木架,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物件,用褪色的布条标记着编号;墙角堆着几捆泛黄的卷宗,蛛网在梁上纵横交错,显然已是许久无人问津。
“看来这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荒废。”林越低声自语,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嗤”的一声,橘红色的火苗窜起,照亮了他身前的一片区域。他没有急着走动,先用火光扫过地面,只见厚厚的灰尘上印着几个模糊的脚印,看尺寸和深浅,像是不久前有人来过,而且不止一个。
“孙六他们?”林越眼神微凝。这些脚印杂乱无章,不像是仔细勘察的样子,反倒像是在翻找什么。他不动声色地绕开脚印,沿着墙根往里走,目光在木架上一件件扫过。
库房里的证物五花八门:带血的短刀、断裂的木棍、褪色的手帕、甚至还有几锭被标记为“赃银”的银子。每个物件旁都挂着木牌,写着案件编号和简要说明。林越按照卷宗上的编号,在第三排木架的最底层,找到了标记着“王二柱溺亡案”的木牌。
牌子下面压着一个破旧的木箱,锁扣早已锈蚀。林越小心地将木箱拖出来,吹去表面的灰尘,掀开盖子——里面的东西比卷宗上记录的还要少: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裤子,一双磨穿了底的草鞋,还有半块啃剩的麦饼。
“就这些?”林越皱起眉。按照正常流程,死者的衣物应当全套封存,尤其是贴身衣物,最可能留下线索。可这里只有裤子和鞋子,那件他在乱葬岗找到的短褂,竟然不在其中。
他用火折子凑近木箱,仔细检查每一件物品。裤子的膝盖处有明显的磨损,裤脚沾着干涸的泥块,看着倒是符合泥瓦匠的身份;草鞋的草绳已经脆化,轻轻一碰就掉下来几根;至于那半块麦饼,早已硬得像石头,上面还爬着几只细小的虫子。
林越没有放过任何细节。他拿起裤子,对着微光一点点翻看,指尖抚过粗糙的布料,忽然在裤腰内侧摸到一处异样的凸起。他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将布料撑开,发现是一小块凝固的黑褐色污渍,边缘已经发硬,像是干涸的血迹,但又比寻常血迹颜色更深。
“是血吗?”他用指甲轻轻刮下一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没有明显的血腥味,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土腥味。林越皱了皱眉,这味道不太对。他将粉末收好,打算之后找机会验证。
接着,他又检查了草鞋。鞋底的泥块中,除了常见的黄土,还夹杂着一些细小的沙砾,棱角分明,不像是青石县城周边河滩的细沙。林越捻起一粒沙砾,对着火光细看,发现沙砾表面泛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这是……铁砂?”他心中疑窦更甚。王二柱是泥瓦匠,平时打交道的是砖瓦石灰,怎么会在鞋底沾上铁砂?
他放下草鞋,目光再次投向木箱。箱子是空的,除了这三样东西,再无他物。那件短褂的失踪,绝非偶然。是孙六他们拿走了?还是从一开始就没被送进库房?
林越站起身,火折子的光芒在库房里移动,试图找到更多线索。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木架顶层的一个角落——那里堆着几卷破旧的草席,其中一卷的边缘,似乎露出了一点深色的布料。
他搬来一个矮凳,站上去伸手够到那卷草席,轻轻一拉,一卷粗布从草席里滑落出来,掉在地上。
林越跳下凳子,捡起那卷粗布展开——正是他昨天在乱葬岗找到的那件短褂!
“原来被藏在这里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看来孙六他们果然动过手脚,把这件最关键的证物藏了起来,大概是觉得藏在库房深处,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
他将短褂平铺在地上,用火折子照着,重新仔细检查。之前在乱葬岗光线昏暗,很多细节看不清楚,此刻借着稳定的火光,他有了新的发现。
短褂的前襟上,除了之前看到的深色印记,还有几处不明显的褶皱,像是被人用力攥过。他用手指顺着褶皱抚摸,在一处褶皱的深处,又发现了几根深青色的纤维,比之前找到的更粗一些。
“不止袖口和衣角,前襟也有。”林越眼神锐利如鹰,“这说明,死者生前很可能和穿深青色绸缎衣服的人有过近距离接触,甚至可能发生过拉扯。”
他继续检查,忽然注意到短褂的领口处,有一个极其细微的破口,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勾破的。破口边缘的布料有些外翻,上面沾着一点点暗红色的粉末,和裤子上的污渍颜色相似。
林越将这些粉末也小心收好,然后拿起短褂,对着火光仔细观察布料的纹理。就在这时,他发现短褂的后心位置,布料的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深一些,而且质地似乎有些发硬,像是被什么液体浸泡过,又干涸了。
他凑近闻了闻,那股淡淡的土腥味再次传来,和裤子上的污渍味道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林越眉头紧锁。如果只是溺亡,衣物上应该只有水迹和泥腥味,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味道和污渍?
他将短褂重新卷好,和之前找到的纤维、粉末一起收好,放回怀里。然后,他将木箱里的东西归位,又把草席堆回原处,尽可能恢复库房的原貌,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做完这一切,他吹灭火折子,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阳光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只觉得刚才库房里的阴冷气息仿佛还萦绕在身上。
刚走出没几步,就看到周伯提着一个水桶,慢悠悠地从前面走过,准备去打扫院子。看到林越从库房方向出来,周伯愣了一下,随口问道:“小越?你去库房了?”
“嗯,赵队让我来拿点旧卷宗。”林越不动声色地应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周伯“哦”了一声,也没多问,只是叮嘱道:“那库房里潮得很,东西都快烂了,找完赶紧出来,别沾了一身晦气。”
“知道了,周伯。”林越笑了笑,看着周伯走远,才转身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他现在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仔细研究这些新发现的线索。
回到那间破旧的小屋,林越关上门,将门窗都掩好,然后把从证物库房带出来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
他先拿出那几块暗红色的粉末,放在一张干净的白纸上,又找来一根细针,小心翼翼地将粉末拨散。粉末很细,呈颗粒状,在阳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到底是什么呢?”林越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着自己知道的各种物质。在前世的刑侦工作中,他接触过不少特殊的物证,比如毒药、染料、矿物粉末等等,但眼前这种粉末,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是什么。
他又拿起那几根深青色的纤维,对着光线仔细观察。纤维的质地光滑,韧性很好,燃烧后应该会结成硬块,这是绸缎的典型特征。而且这种深青色很特别,不是那种常见的靛蓝,而是带着一点墨绿的色调,在阳光下才能看出来。
“这种颜色的绸缎,应该不便宜。”林越推测道,“在青石县,能穿得起这种绸缎的,恐怕不多。张万贯家的管家刘忠,有这个可能。”
但猜测终究是猜测,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林越需要一个机会,近距离观察刘忠的衣服,确认纤维是否吻合。
他将纤维和粉末小心收好,然后开始思考短褂后心的深色印记和那股奇怪的土腥味。“如果不是水迹,那会是什么?难道是……”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淤泥?”
王二柱是在水缸旁被发现的,水缸里的水虽然浑浊,但底下的淤泥应该不多。而且就算沾了淤泥,也不该只有后心那一小块。
“不对,这味道不像普通的淤泥。”林越摇了摇头。他忽然想起鞋底的铁砂,“铁砂……土腥味……难道和铁匠铺有关?”
青石县有两家铁匠铺,一家在城东,一家在城西。王二柱住在城南,平时应该很少去铁匠铺才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敲门声。林越警惕地问了一句:“谁?”
“是我,赵猛。”门外传来赵猛低沉的声音。
林越心中一动,起身开门。赵猛站在门口,神色有些凝重,左右看了看,才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查到什么了?”赵猛开门见山地问道。
林越没有隐瞒,将自己在证物库房的发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包括那件被藏起来的短褂、深青色的纤维、暗红色的粉末,以及鞋底的铁砂。
赵猛听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那暗红色的粉末,我或许知道是什么。”
“您知道?”林越眼睛一亮。
“嗯。”赵猛点了点头,“那是‘铁胆泥’,是铁匠铺里用来锻造兵器的一种特殊材料,混杂了铁砂和炉灰,还有一种特殊的黏土,所以会有那种土腥味。这种东西,只有铁匠铺才有。”
“铁胆泥!”林越恍然大悟,“这么说,王二柱死前去过铁匠铺?或者接触过沾了铁胆泥的人?”
“很有可能。”赵猛沉声道,“而且你说他后心有深色印记,还沾了铁胆泥,这就更可疑了。如果只是溺亡,怎么会在后心沾上这种东西?除非……”
除非他死前曾被人按在沾有铁胆泥的地方,或者被人用沾了铁胆泥的东西击打过后心!
林越和赵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这个发现,让王二柱的死更像是一场谋杀。
“青石县的两家铁匠铺,一家是老李家的,在城东,老实本分;另一家是王家的,在城西,老板王奎是个炼皮后期的好手,据说和张万贯有些交情。”赵猛补充道,“如果王二柱真的接触过铁胆泥,那城西的王家铁匠铺,可能性更大。”
“张万贯……”林越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感觉这张网越来越密了。王二柱和刘忠有争执,刘忠是张万贯的管家,王家铁匠铺又和张万贯有交情,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联系?
“赵队,您知道刘忠平时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吗?”林越问道。
赵猛想了想,说道:“刘忠那个人,确实爱穿绸缎衣服,而且偏爱深色。我记得……好像是深青色的,上面还绣着暗纹,看着挺扎眼的。”
深青色!绣着暗纹!
林越的心跳骤然加速。这和他找到的纤维特征,完全吻合!
“看来,这个刘忠,跑不了了。”林越握紧了拳头。
“但光凭几根纤维,还定不了他的罪。”赵猛泼了一盆冷水,“张万贯在青石县势力太大,没有铁证,就算你把这些线索报上去,张县尉也会压下来,甚至反咬你一口,说你诬陷好人。”
林越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在前世,多少案子因为证据不足,让罪犯逍遥法外。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我知道。所以,我需要找到更多的证据。”
“你想怎么做?”赵猛问道。
“我想先去城西的王家铁匠铺看看,问问有没有人见过王二柱。”林越说道,“然后,想办法确认刘忠的衣服上,是不是有和这些纤维一样的材质。”
赵猛皱了皱眉:“王家铁匠铺不好惹,王奎那个人脾气暴躁,又护短,你去问他,他未必会说实话。至于刘忠……他是张府的大管家,平时深居简出,你很难有机会近距离观察他的衣服。”
“难,不代表做不到。”林越眼神坚定,“赵队,您能告诉我张府的大概情况吗?比如刘忠什么时候会出门,喜欢去什么地方。”
赵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张府在县城的西北角,占地很大,平时门禁很严。刘忠作为大管家,偶尔会亲自去街上采买一些贵重的东西,一般是在上午巳时左右。他最喜欢去的是街东头的‘锦绣阁’,那里卖的绸缎是全县最好的。”
“锦绣阁……”林越记下这个名字,“谢谢您,赵队。”
赵猛看着他,叹了口气:“林越,我再劝你一句,这事真的很危险。张万贯和张县尉勾结多年,手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命,你一个人硬拼,太冒险了。”
“我知道。”林越微微一笑,“但我是捕快,这是我的职责。就算再危险,我也得查下去。”
赵猛沉默了,看着林越眼中那股不容动摇的决心,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他拍了拍林越的肩膀:“小心点。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遇到什么麻烦,记得找我。虽然我没什么大本事,但总能帮你挡一下。”
林越心中一暖,点了点头:“谢谢您,赵队。”
赵猛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林越一个人。他看着桌上的证物,眼神变得愈发锐利。铁胆泥指向王家铁匠铺,深青色纤维指向刘忠,而这两个人,又都和张万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切,绝不是巧合。
他将证物小心收好,然后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计划。先去王家铁匠铺打探消息,然后想办法在锦绣阁附近“偶遇”刘忠,确认他的衣服材质。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林越眼神一凛,猛地起身,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一点窗纸向外看去。
只见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躲在对面的墙根下,探头探脑地往他这边看。看身形,正是孙六的那两个跟班。
“看来,他们已经盯上我了。”林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也好,既然躲不掉,那就正面迎战。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将腰间的铁尺紧了紧,然后推门走了出去。那两个跟班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来,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跑。
“站住!”林越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两个跟班脚下一顿,转过身来,脸上强装镇定:“林……林越,你喊我们干什么?”
“我倒想问问你们,鬼鬼祟祟地在我窗外干什么?”林越一步步逼近,目光如刀,“是孙六让你们来的?”
两个跟班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回去告诉孙六。”林越停下脚步,冷冷地说道,“王二柱的案子,我查定了。不管是谁,敢挡我的路,别怪我不客气!”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慑力,让那两个炼皮初期的跟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们对视一眼,不敢再多说一句,转身就跑,连滚爬爬地消失在巷口。
林越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冰冷。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但他不会退缩。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王家铁匠铺,是他解开谜团的下一个关键点。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在预示着,这条追寻真相的道路,注定漫长而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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