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县令初探
从县尉公房出来时,日头已过正午。夏末的阳光依旧毒辣,晒得青石县的青石板路发烫,空气里浮动着尘土与街边小吃摊飘来的油烟味。赵猛耷拉着脑袋,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路走一路嘟囔:“周昌这老东西,明摆着是被张万贯喂饱了,这案子怕是真要黄了……”
林越没接话,脚步不停,径直往县衙前院走。他怀里的证物被体温焐得温热,那半块墨蚕丝绸缎的边缘被手指捻得有些发毛,可他攥得更紧了。周昌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甚至可以说,对方越是阻挠,越说明这案子背后藏着不能见光的东西——而这,恰恰是他必须查下去的理由。
“林哥,咱这是要去哪儿?”赵猛追上来,见林越直奔县令公房的方向,顿时吓了一跳,“你真要去找李大人?可……可县令大人不管具体刑案啊,而且周昌刚把话放死了,咱们这时候去,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青石县的县衙分前后两院,前院是县令处理政务、接待百姓的地方,后院则是县尉、主簿等官员的办公区,以及捕快队、牢房所在。李嵩作为一县之主,统管全县民政、司法,但若非大案要案,通常不会过问具体刑案的审理,这是官场默认的规矩,也是为了避免越权。
林越脚步一顿,转头看向赵猛。这位老捕快脸上满是担忧,额头上沁着汗珠,分不清是热的还是急的。穿越到这个世界不过数日,赵猛是第一个真心帮他的人,从偷偷送伤药到陪他查案,这份情分,林越记在心里。
“赵哥,”他放缓了语气,“你觉得王二柱该不该死?”
赵猛愣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道:“那小子是混了点,可罪不至死!再说了,就算该死,也得官府判了才算数,哪能不明不白地死在河里?”
“那你觉得,凶手该不该伏法?”林越又问。
“当然该!”赵猛想也不想,“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那就对了。”林越点头,目光望向不远处那座青砖灰瓦的县令公房,“周昌不管,我们就找管得了他的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能让规矩成了包庇凶手的挡箭牌。”
他拍了拍赵猛的胳膊:“你要是怕,就在这儿等着,我自己去。”
“谁说我怕了!”赵猛脖子一梗,挺了挺腰板,“咱当捕快的,不就是为了给老百姓讨个公道吗?大不了这差事不干了,我陪你去!”
林越笑了笑,没再多说,迈步走向县令公房。
门口的衙役认识两人,见他们直奔公房而来,连忙拦住:“林捕快,赵捕快,你们这是……”
“我们有要事求见李大人。”林越拿出捕快腰牌,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衙役面露难色:“李大人正在批阅公文,吩咐了不见外客……”
“是关于王二柱溺亡案的新线索,事关重大,必须当面禀报大人。”林越加重了语气,“若是耽误了案情,你担待得起吗?”
衙役被他这句话噎住了。王二柱的案子虽说是“意外”,但毕竟是条人命,真要是出了纰漏,他一个小衙役确实担待不起。犹豫了片刻,他还是侧身让开:“两位稍等,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公房内很安静,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李嵩坐在案前,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头上戴着乌纱帽,面容清癯,颔下留着三缕短须,看上去不像个官员,反倒像个饱读诗书的老秀才。他正在看一份关于秋收赋税的文书,眉头微蹙,似乎在为今年的旱情发愁。
“大人,捕快林越、赵猛求见,说是有王二柱案的新线索。”衙役轻声禀报。
李嵩抬了抬眼,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王二柱案?不是已经定为意外溺亡了吗?周昌怎么说?”
“周县尉……似乎并不知晓此事,是他们两人自行求见。”
李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虽不管具体刑案,但也知道林越是个新来的捕快,前阵子还因为顶撞周昌被打发去了草料场,怎么突然就查起案子来了?而且听这意思,似乎还和周昌没通气。
“让他们进来吧。”李嵩沉吟片刻,说道。
林越和赵猛走进公房时,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李嵩坐在案后,目光平和地打量着两人,尤其是林越——眼前这年轻人身形不算魁梧,穿着一身半旧的捕快服,脸上还有未消的淤青(上次被周昌打的),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属下林越(赵猛),见过县令大人。”两人拱手行礼。
“免礼。”李嵩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谢大人。”两人坐下,赵猛显得有些局促,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倒是林越,坐姿端正,目光坦然地迎向李嵩的视线。
“你们说有王二柱案的新线索?”李嵩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周县尉已经将此案定为意外溺亡,卷宗也已归档,你们有什么发现?”
林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里拿出那个油纸包,小心打开,将里面的证物一一摆在案上:半块墨蚕丝绸缎、装着纤维的纸片、从柳树上刮下的丝线,还有他画的那几张草图——拖痕的走向、脚印的位置、柳树的方位,一目了然。
“大人,这是属下在案发现场找到的证物。”林越指着那半块绸缎,“此乃西域墨蚕丝,全县仅有张万贯的万顺号有售,而张府管家刘忠,恰好有一件同款料子的褂子。”
他又拿起装着纤维的纸片:“这些是从王二柱指甲缝里提取的纤维,经锦绣阁苏掌柜辨认,与墨蚕丝完全一致,且断口是被强行扯下,说明王二柱死前曾与穿墨蚕丝衣物的人激烈搏斗。”
“河边柳树上发现的这缕丝线,同样是墨蚕丝,位置恰好在拖拽痕迹旁,应是凶手拖拽王二柱时被树枝刮下。”林越指向草图,“现场还有明显的拖拽痕迹,从芦苇丛延伸至河边,长度三丈有余,绝非意外溺亡该有的迹象。”
他条理清晰地陈述着,每一句话都基于证据,没有丝毫臆测,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不是在向县令汇报案情,而是在现代的刑侦会议上分析案件。
赵猛在一旁听得暗暗咋舌。他跟着林越跑了这几天,知道这些证据的来历,可经林越这么一梳理,条理分明,环环相扣,竟比自己想象中更有说服力。
李嵩的目光落在那些证物上,先是拿起那半块绸缎,捻了捻,又看了看纤维和丝线,最后拿起草图,眉头微微蹙起。他虽不懂什么“纤维比对”,但也看得出这些东西绝非凭空捏造,尤其是那几张草图,标注细致,连拖痕的深浅变化都画了出来,显然是下了苦功夫的。
“苏掌柜的证词,可信吗?”李嵩问道。
“苏掌柜在青石县经营绸缎铺四十余年,信誉卓著,且与张万贯素有竞争,断不会无故偏袒。”林越答道,“属下已请他确认,这些纤维与墨蚕丝一致,且刘忠确有一件墨蚕丝褂子。”
李嵩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张万贯是青石县的首富,不仅生意做得大,与郡城的官员也有往来,势力盘根错节。周昌的态度,他多少能猜到几分,只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捕快,竟敢顶着压力查下去,还真找到了些眉目。
他抬眼看向林越:“你是何时发现这些线索的?为何不先禀报周县尉?”
这问题带着几分考较的意味。若是林越抱怨周昌,或是急于撇清关系,反倒落了下乘。
林越坦然道:“属下已将证据呈交周大人,但周大人认为证据不足,驳回了重审请求。属下认为,此案疑点重重,若就此定论,恐难服众,更对不起枉死的王二柱,故斗胆前来求见大人。”
他既没说周昌的坏话,也没强调自己的功劳,只说“恐难服众”“对不起枉死之人”,言语间透着一股对职责的坚守。
李嵩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年轻人不仅有胆识,还有分寸,难得。
“你想让本县令怎么做?”李嵩问道。
林越心头一紧,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属下恳请大人下令,拘押刘忠,重新审理此案,彻查王二柱死因!”
赵猛也跟着附和:“是啊大人,林哥找到的这些证据,肯定能定刘忠的罪!”
李嵩却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林越,你可知张万贯在青石县的势力?”
林越一怔,随即点头:“略有耳闻。”
“他不仅是首富,县里的粮铺、布庄、甚至几家武馆,都有他的股份。”李嵩缓缓道,“动他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就可能引起县城动荡,影响秋收赋税,甚至……引来郡城的非议。”
他看着林越:“你的证据虽有几分道理,但终究只是旁证。没有直接目击证人,没有凶手供词,仅凭几块布料、几根丝线,就要拘押一个大户人家的管家,怕是难以服众,反倒会让人说本县令偏听偏信,滥用职权。”
林越沉默了。他知道李嵩说的是实情。在现代,这些微量物证可以通过科技手段锁定嫌疑人,可在这个世界,没有DNA鉴定,没有监控录像,人们更相信“眼见为实”,旁证的说服力终究有限。
赵猛也急了:“可……可这些证据明明指向刘忠啊!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李嵩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林越身上,语气缓和了些:“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当捕快,就得有这份较真的劲头。”
他顿了顿,继续道:“王二柱的案子,本县令记下了。你说的这些疑点,本县令会‘私下核查’,但暂时不能公开拘押刘忠,以免打草惊蛇。”
林越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
“你可以继续查。”李嵩道,“但要小心行事,不要声张。若是能找到更直接的证据——比如凶器,或者目击证人,再或者能证明刘忠案发时在现场的铁证,本县令立刻下令重审,谁也拦不住。”
他看着林越,眼神里带着期许:“周昌那边,本县令会敲打他,让他别给你添乱。但能不能把案子查透,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是一种默许,也是一种考验。李嵩没有直接介入,却给了林越继续查下去的空间,甚至愿意为他挡住周昌的压力,但最终能否破案,还要看林越能否拿出让所有人都无法辩驳的铁证。
林越明白了。这已经是现阶段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在这个权力与利益交织的世界,想要仅凭几分旁证就撼动张万贯的根基,显然不现实。他需要更硬的证据,需要让真相像阳光一样,无可遮挡。
“属下明白!多谢大人!”林越起身拱手,语气郑重,“属下定不负大人所托,定会查清真相,还王二柱一个公道!”
赵猛也跟着站起来,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期待。
“去吧。”李嵩摆了摆手,重新拿起笔,“记住,万事小心。”
“是!”
离开县令公房时,赵猛忍不住道:“林哥,李大人这是……支持咱们了?”
“算是吧。”林越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阳光洒在他脸上,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他给了我们继续查下去的权力,剩下的,就看我们自己了。”
赵猛用力点头:“那咱们接下来查啥?”
林越抬头望向城西的方向,那里是张府的所在地,也是黑风崖的方向。他想起王二柱身上那半块刻着符号的玉佩,想起苏掌柜说的“张万贯走私墨蚕丝”,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去黑风崖。”林越道,“王二柱指甲缝里的墨蚕丝,柳树上的丝线,还有那拖拽痕迹……这一切都指向河边,可凶手为什么要把他拖到河边?为什么是黑风崖附近的河段?那里一定还有我们没发现的东西。”
赵猛一愣:“黑风崖?那地方可是荒山野岭,据说还有山贼出没,不太安全吧?”
“越危险的地方,往往越接近真相。”林越握紧了手里的铁尺,眼神锐利如鹰,“王二柱一个泼皮,怎么会和张府的走私扯上关系?他手里的玉佩,上面的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去了黑风崖,或许就能知道了。”
两人并肩走出县衙,街上的行人依旧熙熙攘攘,叫卖声、谈笑声不绝于耳,一派太平景象。可林越知道,在这平静之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罪恶与阴谋。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证物,又抬头望向远方的山峦。黑风崖,那将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战场,没有硝烟,却同样凶险。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的武器,不仅是手中的铁尺,更是心中的正义与智慧。
阳光正好,前路虽险,却已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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