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于心不忍

龙宫上下皆知两人过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阿曦表面依旧平静地处理政务，教导后辈，但细心之人能发现，她批阅奏章时常出神，教习功法时也会莫名停顿。

那双冰蓝眼眸深处，藏着难以察觉的忧色。

这日，她正在水晶殿督导年轻龙族修炼，忽闻巡海夜叉来报："公主，太乙真人来了。"

阿曦手中玉简微微一滞："请真人稍候，我即刻便去。"

珊瑚园中，太乙真人面色凝重，焦急地走来走去。

见阿曦来了，也不寒暄，直言道："公主，哪吒情况不好。"

阿曦指尖微颤，语气却平静："听闻天庭医官医术通天，想必有法子救他。"

"伤能治，心难医。"太乙真人凝视着她，"他无求生之念，再好的灵药也无力回天。"

阿曦沉默不语。

太乙真人叹息："公主，我知道你为难。但可否看在这些年情分上，去见他一面？哪怕...骗骗他也好。让他先活下来。"

"骗他？"阿曦抬眼，"您要我如何骗？"

"说你会考虑，说你不讨厌他...什么都好。"太乙真人语气恳切，"那孩子执念太深，只有你能救他…起码让他先活下来。"

阿曦闭目，良久方才睁眼："走吧。"

天庭医宫内，药香与血气的混合气息在空气中沉沉浮浮，氤氲出一种压抑的静谧。

白玉榻上，哪吒静静躺在那里，面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往日那双炽烈如火的眼眸紧闭着，周身缠裹的绷带间仍隐约透出淡金色的血迹。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唯有微微蹙起的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煞气，整个人脆弱得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像。

阿曦无声地走近，脚步在光洁如玉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望着榻上之人，心口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泛起细密而尖锐的疼。

她缓缓在榻边坐下，衣裙如水般铺展在冰凉的地面上。

“给我吧。”她轻声对侍立一旁的仙官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仙官恭敬地将药碗呈上，那墨玉碗中汤药漆黑，泛着苦涩的清光。

阿曦接过药碗，指尖不经意地轻颤了一下。

她将药勺轻轻抵在他苍白的唇边，耐心地等待他无意识地微启双唇，才将汤药缓缓喂入。

一如当年她重伤昏迷之时，他也是这般守在榻前，寸步不离地照料她。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交错，只是角色互换，心境却也迥然不同。

褐色的药汁顺着他唇角滑落，阿曦自然而然地抬起衣袖，轻柔地为他拭去。

动作熟稔得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重。

“何必如此拼命……”她低声轻叹，声音里含着难以掩饰的心疼与责备，却又柔软得像是一片羽毛拂过。

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哪吒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无意识地朝她的方向偏了偏头，仿佛迷途的孩子在寻求温暖的依靠。

这个细微的依赖动作，让阿曦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

她继续一勺一勺地喂药，动作耐心而轻柔。

喂完药后，她甚至取过一旁的玉梳，为他梳理那头凌乱如火焰般的红发。

指尖穿过微凉的发丝，每一个动作都极其自然，仿佛时光从未流逝，他们之间也从未有过那些疏离与挣扎。

“快些好起来吧。”她俯身在他耳边轻语，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际，“东海……永远有你一席之地。”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哪吒的呼吸忽然变得有力了几分，苍白的脸颊也似乎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色。

一直守在一旁的太乙真人见状，面露惊喜：“有效！公主，他听进去了！”

阿曦却轻轻放下药碗，碗底与玉托相碰，发出清脆一响。

她站起身，衣裙如水波般漾开涟漪：“如此便好。我该回去了。”

“公主不再多留片刻？”太乙真人急忙上前一步，语气恳切，“哪吒才刚有起色，若是能听到你的声音……”

“真人，”阿曦打断他，声音依然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我今日前来，是为全往日姐弟情谊。但有些界限，越是跨越，反而害他愈深。”

她最后看了一眼榻上之人，那双总是炽烈注视着她的眼睛此刻紧闭着，让她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她毅然转身离去，步伐依旧从容典雅，唯有微微蜷缩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三日后，哪吒从漫长的昏迷中苏醒。

他睁开眼的第一个瞬间，尚未完全聚焦的目光便急切地扫视四周，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她……可曾来过？”

守在一旁的童子如实相告：“敖曦公主来看过您，亲自为您喂药。她说东海永远有您的一席之地。”

哪吒眼中顿时迸发出惊人的光彩，仿佛枯木逢春，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不顾周身尚未愈合的伤势，挣扎着便要下榻：“我要去东海……”

他迫不及待，强忍着疼痛驾云而起，直往东海方向而去。

东海龙宫外，巡海的夜叉远远便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急忙上前相迎。

这一次，他们不再如往日般阻拦，而是恭敬地躬身行礼：“哪吒大神，公主有令，您可自由出入东海。”

哪吒闻言，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抹真切的笑容，如同阳光破开乌云。

他迫不及待地穿过晶莹剔透的水晶廊道，直往阿曦的水晶宫而去，心中满是期待与忐忑。

却见殿门紧闭，只有龟丞相候在门外："公主正在闭关。""那我等她出关。"

龟丞相为难道："公主说...此次闭关不知何时出关，请您自便。"

哪吒却不死心，日日来等。

有时带着新寻的灵药，有时捧着稀奇的珍宝，有时只是静静站在殿外，一如往昔。

但阿曦始终避而不见。

她并非真在闭关，只是不知如何面对。

那日见到哪吒重伤的模样，让她心乱如麻。

她分不清那心疼是出于姐弟之情，还是别的什么。

于是哪吒来时，她便在水镜中看着。

看他日渐康复，看他眉眼重现光彩，也看他...一次次失望而归。

"公主既准他自由出入，为何又避而不见？"涟波忍不住问。

阿曦轻抚心口："见他愈频，心愈乱。不如不见。"

她下令龙宫上下待哪吒如常，却独独自己避着。

有时哪吒在前殿与敖广下棋，她便从后殿悄然离去；有时哪吒在珊瑚园等她，她就在殿内闭门不出。

哪吒一次次看着紧闭的水晶宫大门，眼中却燃着执拗的光。

姐姐既准他自由出入东海，便是心软了。

只要他持之以恒，终有一日，能叩开那扇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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