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愚蠢花痴(13)
常陆此地本无什么精致的山水花鸟,就连人也没有半分京都贵族的斯文优雅,皆是些惯于搭弓射箭、耍刀弄刃的粗野武士。兼之操着一口迥异京都的地方口音,在云霄亲王这样在宫里过惯了锦衣玉食、奢华糜费的日子的人看来,这地方简直没有一处是符合心意的。
因而,那偏远僻静的红梅院,纵使去路蜿蜒露水沾身,也格外显得牵引心肠了。
那夜云霄亲王虽在不甚光明的灯火映照之下见到了元镜的面容,然而终究只是握着袖子对谈,心中不免不足。
若在京都,他未必会忍耐不住,乃至终于在自己干干净净的生涯中留下一笔日后叫人嚼舌根的私会情事。
只是身处他乡,巧合般遇见一名极为柔弱可怜甚至还穿着丧服无人照料的美丽女子,仿若古代的故事一般相遇山路之上,叫他一时间新鲜感作祟,诸般忘却,只对那灯火下的影子难以忘怀。
然而他身份贵为亲王,哪怕是在地方上出行,行动也并不便利,不可说去拜访就去拜访。
那女公子的父亲、已故的常陆守大人,虽名目上称为“常陆的国守”,实际上只是常陆地方的国介。
京都以外的地方各国,“守”为最高行政长官,“介”次之而为下首。
照理来说,管理地方事务的人应当是担任“守”的那个人。但照规矩,一般臣子是不能担任一国之守的,只有身负皇族血脉的皇子亲王才能受封为某处的“国守”。此地也顺理成章地成为该亲王的封地,岁岁向亲王纳贡。臣子被派到地方当差,最多只能做“国介”。
只是亲王做国守,只是一种名目上的封赐,他是不会真的屈尊降贵从京都远赴地方管理该地种种杂务的。只有任国介的臣子才会这样做。所以名目上地方的最高长官是国守,但事实上管理此地的就是国介。
由于这种缘故,大家索性直接管国介称国守,一直就这么错叫了下来。
常陆距京都路途遥远。云霄亲王此次亲赴常陆,对外只说是拜佛祛疾。然实际上,是柏玉左大臣向天皇请求的,欲将常陆地方赐封给云霄亲王作为封地。这一行来访是为了叫当地的“土皇帝”武士家族以及臣民百姓见见云霄亲王,好拥戴他的人品风姿,以便说服天皇,将这块重要的边疆防守的屏障封给他。
如今天皇子嗣众多,然并未立下皇太子。
天皇最为宠爱的中宫,出身源氏。源氏中宫的祖父曾在朝中位高权重,然而终于年纪太大,如今已然凭借资历获任“太政大臣”一职。
这一职位说是比左右大臣都高,为百官之首,实际上是没有实权的,只是赐给德高望重的老臣的养老职位。真正手握实权的人是左大臣。
是以,年老之后族中没有可以继承衣钵的年轻后辈的太政大臣,悲哀地预见到了家族衰败的未来。
于是,后代男子没有出众的,他便将目光放在了后代女子上。
他一生弄权,肩负家族荣光,不甘落寞,于是想尽办法培养出了一位美丽高贵的孙女,品行相貌全都无可挑剔,精心养育后送入宫中为天皇后妃女御。
果不其然,这个孙女获得了天皇的独宠,不久后即升为中宫,从此冠绝后宫诸女。即为源氏中宫。
从此,太政大臣一家凭借源氏中宫的荣光,重新振奋了整个家族的威势。
源氏中宫如今三十多岁,仍然风采照人,多年以来荣宠从未衰减,维持着源氏太政大臣的体面。
然而,如今的繁华之下却隐藏着叫人不安的危机。只因这源氏中宫虽宠冠后宫,且诞育了多名后代。但这些孩子之中,只有一名皇子,其余均为公主。
这皇子与云霄亲王年纪相仿,人称“屿亲王”。
本来照这屿亲王的身世,他必将是未来的皇太子。只是谁都未料到,源氏中宫那样美貌聪慧,生下来的这位屿亲王却不论是外貌性格,还是才学能力,没有一样出众的。
此子生来懦弱胆怯,遇事犹豫不决,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哪怕他母亲是天皇所钟爱的源氏中宫,天皇也至今未便闭着眼立他为皇太子。
于是,多年以来,因源氏中宫独宠而遭冷落灰心的众后妃母家,都逐渐重燃了野心。
柏玉左大臣家就是一例。
当年他们家也想方设法送了自家女儿进宫,即为云霄亲王的母亲梅壶女御。然而那梅壶女御最终不得宠爱,默默无闻而死,叫她的家族父兄好不顿足捶胸。
好在她还留下了一个皇子,留下了品貌才学都远远高于屿亲王的云霄亲王。
于是,如今正任左大臣一职,几乎是家族目前顶梁柱的柏玉左大臣,开始兢兢业业地替云霄亲王做长远的筹划。
想到这里,云霄亲王不免烦躁地垂下头颅。
想起那位位高权重的族中舅父柏玉左大臣对他翻来覆去的叮嘱,句句不离皇太子之位,一种莫大的、叫他喘息不得的压力便坠在了心口。
他扭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漂亮。
他想。
然而除此之外,他也别无什么优势了。
想要争夺皇太子之位的皇子岂止他与屿亲王两个?其中不乏优秀之人。他纵使才学略高于屿亲王,在所有竞争者中他却也排不上什么号。再加上他母亲梅壶女御不得宠,死后流言缠身,天皇一向厌恶他。另一面的母族中,舅父、兄弟又瞪着凶恶的眼睛要他争夺储君的位置。
若败,他必将同母族一起失势,为新君所恶。一个落魄亲王的一生,可以一眼望到尽头了。
焦躁、疲惫、不安……种种痛苦袭上心头。
云霄亲王听着门外传来的叩门声,知道是常陆地方的官员、武士以及随行所带的家臣有公事奏报。那些叫他头脑发昏的文字好像霎那间就一上一下、一大一小地在眼前躁动地跳跃,让他皱紧眉头,恨不能撕碎眼前的幻象!
然而这终究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收敛脾气,传门外人进来。
那夜私会之后,元镜第二日便给他写了问候的信来,还险些叫一同用午膳的长明中将看到。
云霄亲王诸事繁杂,烦恼缠身,虽被元镜吊着胃口,却也因手头烦人的事情暂时将她搁置在一边了。
他不是不想再去看她,只是实在抽不开身。眼前的事务叫他烦得连那女子芬芳的身影也无法安慰一二了。
只是这样不得已的分离,反而叫他的新鲜感吊了个十成十。
是以一旦有了空档,他便兴致勃勃地提笔给元镜回信,信纸精挑细选,文辞缠绵悱恻。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回信送出去后,竟然石沉大海一般毫无音讯。
本来,他是没有那么急切的,只是想着元镜或许只是一时耽搁了,但只念着她那夜美丽的姿态他便可以耐下心来。
可一日、两日,多日等待后,他终于忍不住白日黑夜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冒出元镜的样子来,愤怒地疑惑着究竟什么时候他才能得到回音。
等待让日子变得漫长且无聊。
云霄亲王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在漫无目的的等待之中,他终于烦了,那张小巧美丽的脸庞也在记忆里变得惹人厌起来,再无一丁点可爱之处了。
他疑心元镜已经移情别恋,愤怒地烧掉了元镜曾写给他的书信,心中想着,什么丧父的孤苦无依的柔弱女子,她竟是个如此令人讨厌的、粗鄙可恶的、朝三暮四的风流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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