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愚蠢花痴(14)
实际上,元镜并没有移情别恋。
或者说,她不是不想移情别恋,只是她实在找不到人可以移情别恋。否则她也不会如此郁闷。
那夜过去,她勉强给云霄亲王去了一封问候信件,之后便陷入了困境之中。
只因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云霄亲王那张美貌出众的面孔。
她想,这人举止大胆轻浮,身份又极为高贵,未必真的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从前只以为变漂亮些就能觅得良缘缓解痛苦,然而目下丞权君早已断了联系,长明中将又好似不念旧情,这意外而来的云霄亲王自己就那么漂亮,怎么可能为她一张甚至都逊色于他的面孔付出真心?
她时常苦恼地撑着脸颊,望着庭院中的簇簇梅花发呆。
更何况,这夜晚变美的事情还给她添了不少麻烦。为免身边的乳母侍女惊异,她近来晚上都不敢点灯。她自己其实是有些怕黑的,从前都要乳母陪她同睡,如今硬是生生地去了这个毛病,如今晚上不准任何人靠近她的寝台。
世间到底有谁,能做她的依靠呢?
为何她庸庸碌碌、茫茫四顾,只觉得全无希望呢?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她近乎绝望之时,她又收到了一封来自丞权君的书信。
这书信措辞十分谨慎,没写什么酸溜溜的汉诗和歌,只蹩脚地说了些翻来覆去的话,说什么“你是否恼我无礼才长久不再给我写信,然而我并不是无礼,我忘不了那夜你的模样,可不知你是否已经忘却前尘”等等话语。
元镜仔细看来,惊喜无比。
这丞权君竟不知为何又找了缘由回头来找自己。且不论他信中之言是真是假,至少言辞恳切,复合之心昭然若揭。
元镜与乳母仔细盘算而来,这些公子之中,竟还是这丞权君相对可靠一些。
于是她在乳母侍女叽叽喳喳的建议之下写了封回信,全然不提这些时日的冷遇,只柔情似水地说“我不曾忘却”之类的言语。
可信寄了出去,元镜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丞权君是见过她本来的面貌的。
那夜,丞权君远远地见到了她的长相。虽然灯火昏暗、夜色迷蒙,她不能推断他看见了多少,是否认得清楚。可万一他看清了,日后他再来夜访,见到自己现在变化了之后的容貌,岂不是……?
她一心惊,忽而捂住了自己的脸,茫然无措地眨眨眼睛。
“屋形様,怎么了?”
乳母总爱老气横秋充满爱意地称呼她为“屋形様”。她关切地看着元镜。
元镜是极为信赖乳母的。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将与神明交易的事情告诉乳母,将一切她藏在心底的烦恼忧虑通通讲出来,叫从小养育她的乳母替她拿主意。
可是下一刻,她就打消了这种念头。
这种事情毕竟奇异有如精怪传说,哪怕是亲近如乳母,她也不敢确信她是否会相信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已经被鬼怪附身。
此时,一种闯了祸无从收拾的慌张笼罩了元镜。她从前只想变漂亮,再漂亮一点点就好,可现在那张美丽的脸已经带不来任何喜悦了。
她开始担忧,未来若丞权君夜间到来,她该如何应对呢?
难道为了维护这个秘密,她要直接放弃送到眼前的丞权君吗?可是选择本就不多的她现在真的没有放弃的余地了。
更何况,难道她今生从此都要费尽心思、提心吊胆地守护这个夜晚才会发生的秘密吗?
这样的预想,叫元镜陡然升起一股恐惧。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一个清瘦的身影在她脑海里划过。
她一顿,想起了一个人。
山寺中的阿阇梨。
*
元镜毕竟不是个有决断有远见的人,否则她也不会将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因此即便是想到了阿阇梨,她也没能立即下定决心去找他坦白自己的秘密。
她想,那日阿阇梨老是叫她“想起前尘,摒弃执念”。想起忘却的记忆倒没什么,可那样她向神明求来的美貌就不复存在了。
虽说这美貌给她带来了无穷的麻烦,但那一点点的虚荣心还是让她有些难以立即舍弃这副容貌。
她犹豫起来,难以决断。
正在此时,她收到了来自那位云霄亲王的书信。
这云霄亲王自那夜拜访后便许久没有了音信,叫元镜愈发觉得他那日的言语作态都是虚情假意的,其实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如今他终于写信来,说他今日事务繁忙,总是抽不出空,这才疏了音信。可他仍然日日夜夜难忘她美丽的容姿,时时盼望着再次相见,共叙夜话。
这话叫元镜看来,愤怒之情稍有缓解。
她想,那云霄亲王贵为亲王,可能确实很忙碌。如今他说忘不掉自己的“容姿”,盼望再见,可见他也不是全然对自己无情。
元镜回忆起那夜云霄亲王看见自己的脸时,那双惊喜而熠熠生辉的眼睛。
不似作伪。
于是是否去见阿阇梨便愈发难以决定起来。
元镜焦头烂额,一堆事情难以处理。
好在眼前云霄亲王的回信叫她暂且从烦恼之中抽离了出来,有了些许的慰藉。
她刚要给他写回信,不想,几乎同一时间,丞权君的信件又到了。
丞权君信中很高兴,说他愿再拜访元镜,只求隔物对坐,说上几句话就好。
元镜不知道他为什么许久不见又忽而热情起来,但人心都是难以预测的,总之他如此恳切,又是目前为止最佳的人选。于是元镜权衡再三,还是没有继续给云霄亲王回信,反而约了丞权君相会。
相会之期定在下月初。
元镜特地往后推迟了许久,就是为了在这期间好好考虑下自己那个“秘密”该如何处理。
只是没想到的是,没过几天,那向来轻佻浮薄、漫不经心的云霄亲王忽然雪片一般送来好多好多的信件。送信的信使一个接一个,都苦着一张脸站在她家门口,将她狭窄的家门挤得堵塞不堪。
元镜震惊,不知何意,一封封拆开。
于是,一句又一句叫她莫名其妙的话呈现在眼前。
之所以说是莫名其妙,就是因为这些信中的话语叫人看着十分迷惑。有些极尽缠绵之语,有些又忽然变了个人一般刻薄直言地斥责她眼光愚钝、品貌庸俗。有些更是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用了一堆典故隐喻,阴阳怪气地说了些什么,以元镜的才学好些都看不懂。
但她至少能看得懂这人说她“愚钝”、“庸俗”。
她一下子生气了。
侍女拍着大腿说是因为她久久不给云霄亲王写信,叫他以为她心不专一,所以才生气了的。
这样在信中说刻薄的话是极为无礼的,满京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敢这么做。
元镜此时才终于窥见得云霄亲王此人真正的脾性。
她看着信纸上那碍眼的“眼光愚钝”、“品貌庸俗”,愤愤然扔掉信纸,捂着脸躲回了内室。
乳母和侍女都在外忧心地呼喊她。她却只是气得发抖,恶狠狠地盯着内室里一向被她呵护崇敬的神像。
她狠狠揪着衣袖,心中想,什么美貌,什么神像,都是没用的东西!至今为止没给她带来任何好运,只有整天的苦恼和整夜的提心吊胆!
她坐下来,铺好一张新的信纸,连熏香染色也顾不上,执笔直书:
“君嫌俗粉厌庸姿,
却有春夜共语时。
若道山花无雅骨,
何以君竟来攀枝?”
落款、卷起、束结,送去云霄亲王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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