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李斯一口气列出多条被赵天成诟病的、束缚百姓日常生活的细碎律法,宣布在新法中删除或放宽。
这些律法正是造成“动辄得咎”的根源之一。
嬴政端坐于上,听着李斯一条条清晰阐述。
新法框架依旧打着法家旗号,但在徭役负担、苛律删减、赋税挂钩上,的确给了底层百姓喘息之机和看得见的实惠,这正是“释放民力”、“寻条活路”的具体体现。
而且李斯选择了最稳妥的关中先行试点的策略。
李斯,终究还是那个能办事的李斯。
“陛下!”就在嬴政面色稍霁,微微颔首之际,一个苍老而激动的声音猛地响起。
右丞相冯去疾大步出列,须发皆张,脸色因激愤而涨红,他指着李斯,声音带着颤抖的怒意:“李斯!你……你这是在动摇我大秦立国之本!弱民强国,严刑峻法,此乃商君遗法,陛下定鼎天下之基石!你今日删减徭役规制,减免赋税,宽纵律法,此乃自毁长城!长此以往,黔首骄惰,谁还肯为朝廷效死力?国将不国矣!陛下,万万不可听信李斯此等祸国之言!”
冯去疾的爆发如同点燃了引信,他身后立刻站出来几位重臣,纷纷附议。
“冯相所言极是!李斯此举,名为新法,实为放纵!若黔首皆知服役可减税,家中丁少可免役,则惰心生,悍气长!长此以往,谁还畏法?谁还惧役?国基动摇,祸不远矣!”
“《行律》、《田律》等细则,乃约束刁民、规范秩序之利器!删减放宽,岂非纵容不法?李斯,你受何人蛊惑,竟行此倒行逆施之举?!”
“关中乃国之根本,岂能随意试此动摇根本之法?若生乱子,悔之晚矣!李斯,你其心可诛!”
指责声浪汹涌而来,矛头直指李斯。
保守派的力量瞬间集结,他们无法容忍任何对现有严苛秩序的松动,那意味着他们掌控权力的根基被动摇。
朝堂之上,方才的歌功颂德场面荡然无存,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嬴政看着阶下这激烈的对峙,冯去疾等人脸上毫不掩饰的愤怒与威胁,心中豁然开朗。
赵天成那句“秦二代不好当”的推演犹在耳边。
眼前这一幕,不正是最生动的写照?
任何试图改变现状、触动既得利益的举动,都会引来如此强烈的反扑。
这些老臣勋贵,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他们维护的不仅是旧法,更是他们世代相袭的特权和地位。
想要推行任何真正有益于帝国长远的新政,阻力之大,超乎想象。
就在这激烈的争吵声中,一个更为苍老的身影颤巍巍地从后排走了出来。
是太仆公孙贺。
他年逾古稀,今日朝会本是随班站列,此刻却激动得浑身发抖。
公孙贺走到殿中,无视争吵的双方,浑浊的老眼直勾勾地望着御座上的嬴政,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陛下啊——陛下——!李斯糊涂啊——!”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和悲怆。
“商君之法,弱民强国,乃我大秦横扫六合、一统寰宇的根本!严刑峻法,令行禁止,方能使刁民慑服,余孽不敢妄动!此乃千锤百炼之铁律,国祚之所系!”
他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手指颤抖地指向李斯的方向。
“今……今李斯这六国余孽扰乱圣听,陛下若是听信谗言,是自毁根基!删徭役?减赋税?宽律法?此乃取乱之道!取死之道啊陛下!”
公孙贺捶胸顿足,哭声在大殿中凄厉回荡。
“民若知服役可减税,则视役为利,何来敬畏?家中丁少可免役,则惰者愈惰,谁还勤勉?律法宽纵,则奸猾之徒必起,盗贼横行,豪强兼并!关中根基一乱,天下震动!”
“六国余孽未消,匈奴虎视眈眈,内忧外患并起,大秦……大秦危矣!老臣……老臣死不瞑目啊——!陛下——!请即刻赐死李斯!”
一个老臣在朝堂上如此绝望地哭谏,其冲击力远胜于冯去疾等人的激烈指责。
整个章台宫死寂一片,连冯去疾等人也暂时噤声。
嬴政端坐于龙椅之上,冕旒低垂,遮住了他大半面容。
公孙贺的哭嚎、冯去疾的威胁、群臣的反对,混杂着赵天成冰冷的预言、李斯条理分明的新法细纲,在他脑中激烈碰撞、翻腾。
推行新政,触动的不仅是律法,更是盘根错节的利益与根深蒂固的观念。阻力如山,步步荆棘。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明悟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
赵天成说得对,这艘庞大的帝国大船,想要调转方向,谈何容易?
指望一个平庸或怯懦的继任者,根本不可能办到。
这些老臣勋贵,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只有一个人能压服,能驾驭,能推动这艰难的改变。
那就是他嬴政自己!
千古一帝?千年一出?
那就用这千年磨一剑的锋芒,劈开这荆棘,为帝国斩出一条新路!
无论前路如何艰难,无论身后洪水滔天,此刻,唯有他才能做出决断!
嬴政深吸一口气,那低沉而充满帝王威压的声音,清晰地盖过了公孙贺的哭嚎,压下了朝堂上所有的嘈杂。
“众卿之意,朕已明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最终落在李斯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李斯所奏新法细纲,条理分明,于法家根基之上,求变通以活民力,正合‘皇帝之法’之本意。关中试行,亦属稳妥。朕意已决——”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
“准奏!”
“着左丞相李斯,总揽新法推行事宜!右丞相冯去疾、郎中令蒙毅,协同办理!新法《徭律》、《户律》相关修订及部分旧律删减条目,即刻颁行关中诸郡县!”
“试行期间,凡有敢阳奉阴违、借机生事、阻挠新法者,无论勋贵朝臣,一律按律严惩不贷!此乃朕之天下,朕之法度!推行新法,势在必行!退朝!”
话音落,嬴政不再看阶下百官惊愕、愤怒、惶惑交织的面孔,拂袖起身,冕旒玉藻晃动,高大的身影在侍卫簇拥下,决然离开丹墀,消失在章台宫深处的帷幔之后。
偌大的殿堂内,死寂无声。
李斯深深一躬,眼中锐光更盛,新法的推行,他的“法圣”之路,终于迈出了最关键、也最艰难的第一步。
冯去疾等人面如死灰,陛下最后那句“无论勋贵朝臣,一律按律严惩不贷”的警告,如同寒冰刺骨。
公孙贺瘫在地上,哭声已止,只剩下绝望的喘息。
蒙毅握紧了拳,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李斯,又望向陛下消失的方向,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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