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都给新法编排了些什么罪名？咱也开开眼。
章台宫深处，烛火摇曳。始皇帝嬴政背对蒙毅，玄色帝袍在阴影中仿佛凝固。他缓缓转过身，冕旒玉藻下，目光锐利如鹰隼隼，直刺蒙毅。
“蒙毅。”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
“臣在。”蒙毅垂首肃立，腰背挺直如松。
“李斯所拟‘皇帝之法’，汝……以为如何？”嬴政开门见山，目光紧紧锁住蒙毅。
蒙毅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坚定如铁，声音铿锵有力：“回陛下！臣以为，此新法乃我大秦由‘战时之秦’蜕变为‘治世之秦’的必由之路！‘法无授权不可为’以束官府之妄行，‘法无禁止即可为’以开黔首之生路，此二律直指吏治痼疾与民力困顿之根本！新法若成，则民怨可消，国力可蓄，根基可固！纵有千难万阻，亦当势在必行！”
嬴政眼中精光一闪，蒙毅这“势在必行”四字，斩钉截铁，正合他心中那被赵天成点醒的紧迫感。
他微微颔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丝弧度，显是对蒙毅的坚决态度颇为认同。
“嗯。”嬴政踱步至殿窗，望着沉沉夜色，话锋一转，“李斯所拟新法纲要，内容几何？”
“回陛下，核心便是臣方才所言二律，细则尚在争论，尤以赋役、吏治、商工之权责厘清为焦点。”蒙毅恭敬答道。
嬴政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窗棂。
“阳狱里那个赵天成……”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今日那‘酸牛乳’，朕已试饮。虽其味酸涩怪异……然饮后胸腹间隐有清凉之感，咳喘似……略平顺些许。”
“此子……确乎奇人！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一般！”
一旁的蒙毅立刻接口，语气带着由衷的感慨。
“陛下圣明！此子行止虽狂悖不羁，然其剖析时弊，句句如刀，直指本心。臣以为，此或许正是上苍悯我大秦，赐下之奇礼！虽其人身在囹圄，一心求死，然其言其智，或能助我大秦破开迷障！”
“奇礼……”嬴政低声重复，目光深邃。
他转过身，看向蒙毅，决断已下。
“汝寻机，将李斯所拟新法之核心框架、当前争议焦点，透给扶苏。”
蒙毅瞬间领会：“陛下的意思是……让公子设法，请那赵天成评点此新法？”
这正是他心中所想。
“嗯。”嬴政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让扶苏去问！让他问问那狂徒，此路究竟如何？阻力何以破之？朕……倒要听听，这死囚口中，还能吐出何等惊人之策！”
他顿了顿，补充道：“汝安排妥当，朕……会亲临耳房。”
“诺！臣遵旨！定会让长公子知晓新法梗概与争论，并安排妥当！”
蒙毅深深一躬，强压心中波澜，迅速退出大殿。
······
次日，阳狱死牢。
角落陶罐口的麻布微微鼓起，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酸气息——那是按赵天成之法闷制的最新酸牛乳，已近完成。
扶苏的目光从那陶罐上收回，落在赵天成身上，眼中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翻涌的心绪，才沉声开口：
“先生。”
赵天成靠在太师椅上，叼着枯草茎，眼皮懒懒掀开一条缝。
“嗯？酸味儿出来了？再闷半天就能试试了。”
他以为是问酸奶。
“不是酸乳，”扶苏摇头，声音因压抑的激动而微微发颤，“是……新法！家父……家父那边传来了消息！”
“哦？”赵天成挑了挑眉，终于正眼看他，“令尊又去碰李斯的霉头了？没把令尊轰出来？”
“不，先生！”扶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难以置信的喜悦。
“是……是成了！已将先生所倡之‘法无授权不可为’、‘法无禁止即可为’二律，呈报左丞相李斯大人！李相……李相竟已采纳，以此为根基，草拟了‘皇帝之法’的新律纲目！如今草案初成，正待廷议！”
章邯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愕与一丝狂喜。
先生谋划的三策竟真说动了李斯？
那“万世法圣”的诱饵果真奏效！
赵天成也微微坐直了身体，枯草茎在齿间顿了顿，难得露出一丝惊讶：“嗬？李斯那老小子，还真舍得把这俩条写进草案里？看来我那三板斧没白瞎啊。”
他咂咂咂咂嘴，语气带着点玩味，“不容易，不容易。令尊这回，算是插到李斯心尖上了。”
扶苏的脸上绽开由衷的笑意，那是压抑太久后终于看到一丝曙光的激动。
先生的理论，父皇的默许，李斯的采纳……这一切仿佛都在证明，“皇帝之法”这条荆棘丛生的路，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他仿佛看到帝国沉疴痼疾被治愈的希望。
然而，这喜悦如同夏日的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展开，便被一层浓重的阴霾覆盖。
“然则……”扶苏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切的忧虑，甚至有一丝惶恐。
“家父言，草案虽成，阻力却大如山岳！九卿之中，反对之声甚嚣尘上，皆言此新律乃动摇秦法根基、自毁长城之举，恐致朝廷威权旁落，地方离心离德！便是宗室之内，亦多有非议，阻力重重，寸步难行！”
这巨大的反差让扶苏的心如同被反复撕扯。
一边是苦心孤诣终于迎来的破局契机，一边是盘根错节足以扼杀一切变革的顽固势力。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四面八方的寒风猛烈吹袭，随时可能熄灭。
他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角落那个正孕育着“解药”的陶罐，心中无声呐喊：父皇！您一定要挺住！这酸乳……定要起效啊！若您能多撑些时日，有您的无上威权坐镇，亲自推动这“皇帝之法”，那些宵小之辈安敢如此猖狂？
时间……现在最缺的就是父皇的时间！
父皇长寿，方是改革成功最大的保障！
赵天成看着扶苏脸上那交织着狂喜与沉重忧虑的复杂神情，又顺着他的目光扫过那个闷着酸乳的陶罐，了然地点点头。
“阻力？嘿，意料之中。”他重新躺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惫懒模样，枯草茎又晃悠起来。
“这‘皇帝之法’要真刀真枪地动酷吏的刀把子，刮勋贵的油水，挖旧法的墙角，那些人能不急？能不跳脚？狗急了还跳墙呢！行，说说吧，让老子听听，那些庙堂上的‘大人物’，都给新法编排了些什么罪名？咱也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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