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但至少方向是对的
李由猛地抬起头,这正是他最大的担忧!
赵天成掰其食指。
“首先,军功集团答应吗?仗打完了,大规模封赏没了。原来靠砍脑袋能升官发财,现在这条路窄了甚至堵了。你让他们怎么办?让他们解甲归田去种地?他们愿意吗?朝廷养着的庞大军队,没了战争目标,其内部的不满和惰性也会滋生。你减轻赋役,国家收入减少,军费从哪来?赏赐从哪来?那些习惯了靠军功获利的将领和士兵,会不会成为新的不稳定因素?”
赵天成又伸出第二个手指回头。
“其次,官僚集团答应吗?秦法严苛,官吏的权力大,但风险也高。考核压力大,完不成征税征役任务要受罚。你现在突然说要减轻负担,那他们的政绩怎么体现?考核怎么过关?更重要的是,许多官吏的灰色收入甚至合法收入,都依赖于这套高压汲取体系。你把这体系松了,等于直接砍了他们的好处,他们能心甘情愿?阳奉阴违、变相加码、甚至暗中阻挠,几乎是必然的!”李由默然,他知道赵天成说的都是实情,这正是改革最大的阻力所在。
“还有呢!始皇帝和皇室宗亲、勋贵集团答应吗?始皇帝雄才大略,志向高远,要建的是万世不拔之基业。这需要钱,海量的钱!要巡游天下以彰威仪,要修宫室以显尊荣,要筑陵墓以求永生…这些开销哪个不是天文数字?你让他节用?让他放缓步伐?在他看来,这或许就是动摇国本,就是向…就是放弃梦想!”
扶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赵天成的话,像一把把刀子,将他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切割得支离破碎。
原来阻碍不仅仅在于观念,更在于盘根错节的利益和难以撼动的惯性。
赵天成一番话,将“与民休息”可能遇到的巨大阻力层层剥开,揭示出其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和结构性矛盾。
李由听得冷汗淋漓,他身为官僚集团的一员,深知赵天成所言非虚。
任何触及既得利益的改革,都必将引来强烈的反噬。
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一方面理智告诉他赵天成的分析切中要害,另一方面,职业的本能和既得利益者的立场又让他恐惧改变可能带来的混乱和自身地位的动摇。
蒙海也沉默了,他出身军功世家,自然明白军队对战争和赏赐的依赖。
如果彻底转向内政,他们蒙家的地位和影响力是否会受到影响?
年轻的热血和现实的考量在他心中交战。
扶苏则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他发现即便父皇有心改变,也可能被这张由利益和惯性编织成的巨网牢牢束缚,难以动弹。
他原本以为推行仁政主要是说服父皇,现在看来,要面对的几乎是整个统治阶层的惯性。
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所以说,”赵天成总结道,语气冰冷而清晰,“你们这套打法,在天下一统之后,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为了维持庞大的军事机器和帝国开销,必须高强度汲取民力→高强度汲取导致民怨沸腾→为了镇压民怨必须实行更严酷的统治并保持高压态势→严酷统治和高压态势又进一步加剧民怨和内部矛盾→同时,为了转移矛盾或满足惯性,又可能进行新的对外扩张如征百越、击匈奴,但这反而需要更多的资源,导致汲取进一步加强…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某一根弦绷断,整个系统彻底崩溃。”
他目光扫过三人。
“朝廷之所以天天怕百姓造反,不是因为百姓天生反骨,而是因为你们自己把这套系统玩成了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你们心知肚明,却无力改变,或者说不愿意付出巨大代价去改变,只能抱着侥幸心理,一边继续加码,一边瑟瑟发抖地祈祷它晚点炸。你们害怕的根源,不在于百姓本身,而在于你们清楚,一旦停止压榨,目前维系着的庞大开销和利益分配体系就可能立刻崩溃,所以你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哪怕知道前面是深渊。”
李由脸色惨白,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赵天成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不是对黔首的恐惧,而是对这套系统本身及其可怕惯性的恐惧。
他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秩序,是否正是在为这个帝国加速崩裂?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蒙海喘着粗气,他无法像李由那样思考复杂的系统问题,但赵天成描述的“循环”他却能听懂。
军队需要粮饷赏赐,朝廷就需要钱粮,钱粮来自赋役,赋役过重会导致民怨…这确实是个死结。
他仿佛第一次跳出军人的视角,看到了整个国家的困境。
扶苏的心沉了下去。赵天成的分析无比残酷,却又逻辑严密,无法驳斥。
难道大秦真的注定要走向毁灭?
难道就没有一丝希望了吗?
他看向赵天成,眼中带着最后一丝期盼。
赵天成看着他们绝望的神情,语气略微放缓,但依旧冷静得近乎残酷。
“但是,你们往往担心的那些问题——军队不稳、官僚反弹、朝廷用度不足——虽然棘手,但并非完全没有应对之法。可以通过精兵简政、发展生产、逐步转型来解决,虽然需要时间、智慧和魄力,甚至需要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但至少还有周旋的余地,还有腾挪的空间。”
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更加沉重。
“然而,百姓的怒火一旦被点燃,那就是燎原之势,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到了那个时候,什么军功集团,什么官僚体系,什么皇图霸业,在求生的洪流面前,都会被冲得粉碎!你们现在担心松绑会立刻完蛋,但我告诉你们,继续紧勒着绳索,等到崩断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彻底的、没有任何挽回可能的完蛋!”
他盯着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看似最危险、最不可取的立刻松绑,减轻压榨,与民休息,也许恰恰是目前唯一可能延缓爆炸、争取到一线生路的出路!这是在和时间赛跑,是在巨大的风险中博取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虽然同样艰难,但至少方向是对的——试图降低火药桶的温度,而不是继续加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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