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星河

夜色渐浓，众人饭后相继离席，晚风轻轻卷起白色的幔帐，在夜中显得更为惆怅。

朗月扫了一圈，却没见到方才的钱家小娘子，便也随着众人陆续往松涛馆走。

路过灵堂时，正好遇到白娘子出来，有人来接替了她，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了。她拭了拭眼底，满脸疲惫，麻布衬得人更是憔悴。

朗月见她脚下虚浮，赶紧上去搀了一把，轻声关切道：“娘子可还好？”

“多谢，”白君宜身形一晃旋即站稳，缓缓抬眼，“是你呀，许久未见，都快认不出了。”她的双眼好似一潭死水，毫无波澜，静静地注视着朗月的脸，仿佛在她脸上想找寻什么，许是眉宇间与朗惢有些相似罢。

朗月安慰道：“节哀，晚辈送您过去吧。”

忽的听到一旁传来急促的碎步，“君宜，慢些。”

一男子小跑而来，越过朗月的手，稳稳搀扶住白君宜，又惴惴看了一眼朗月，“我来吧。”他看起来极其紧张白君宜，把人搂得紧紧的，生怕被碰碎了。

“卢郎君……”朗月匆忙地碰上视线，他这一眼，似有要把人冷冷拒之于外的意思，便立马松开了手。

卢一蒿愣了愣，立马意识此举有些失礼，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赶忙说道：“多谢，我先带她下去休息，先行告退。夜深露重，小娘子也早些回吧。”说罢，转身离开。

白家眼下事多如乱麻，绷了这么些天，伤心又耗神，哪还有功夫谈这些个虚礼。朗月望着他二人背影，只觉他对白娘子关怀备至，稍许感慨。

刚要离开，就看到文镜带着释玉兴冲冲跑来，指着松涛馆的方向道：“先行一步了。”

他正说这话，脚下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朗月反应迅速，一把拽住他，“黑灯瞎火的，你们认得路吗，别乱跑。”

文镜憨笑道：“放心吧，大伙都往一个方向走，还能走错了不成。”

朗月望了望松涛馆的方向，疑惑道：“既然都要回去，你们着急什么？”

释玉解释道：“方才闲谈时，有位小娘子与我们说，松涛馆内有一株玉蕊，发时若瑶林琼树，如夜晚烟花，听说极不易栽培，都快绝迹了。花开娇嫩，白日骄阳一出便谢了，只能夜间观赏，邀我们一块儿去瞧瞧。”

说罢，文镜带着释玉穿梭在人群中，随即从视线中消失了。

朗月一路晃晃悠悠，这招招人，那赏赏花，闲庭信步回到了松涛馆，又到朗犇屋子里逛了一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阿翁阿爹胡扯，但对锦屏县之事只口不提。

朗犇嫌弃地提起她的裙摆，说道：“方才上哪招猫逗狗去了，你看看，污成这样了也看不着。”

不过是沾了些花草上的露水，又不慎染了尘土，不仔细看也难发现，朗月搓了搓裙摆，竟还不太好去除，讪讪道：“无妨，大黑夜的，能有几个像你这样好的眼神。”

阿翁说道：“行了，回去吧，你们也赶了两日的路，都累了，今日便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巳时初，白老家主将要发引，我与你阿爹都要执绋助葬，届是你们小辈的，也随送殡队伍一同过去，带好你的人，莫要迟了。”

“是。”

夜幕低垂，星河稀疏，微风拂过水面泛起淡淡波纹。山上好几处水车入夜后便停止了，山间格外幽静，潺潺流水声和松林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朗月提着裙摆一角，边走边使劲揉搓那块赭黄的印记，污渍毫无反应，也不知是何时弄脏的，终是放弃了。

一抬头，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池子这边，这是回屋的必经之路。

眼下时辰不早不晚，松涛馆的池子旁，依然还有三三两两爱热闹的宾客，月下闲谈。

她定睛一看，只见对岸角落处呆呆站着三个人，看背影是文镜他们，齐齐站在一颗树前张着大嘴。随即快步走上栈道，也要上去瞧上一瞧。

亲水的栈道每隔几步便点起一盏灯，确保能看清脚下。随着脚步移动，又看到了那水底忽闪忽闪的东西，在黑色的水面下愈发明亮，那是灯火映回的光。

她俯下身细看，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蚌壳碎片。”

朗月猛地抬起头，来人是方才的钱小娘子，她问道：“为何撒下这些？”

钱乐川微笑道：“为了好看呀，你抬头看，像不像天上的星河流转。这里的女使同我说，这是白老家主特意布的，山庄里许多溪流池沼皆有，原是白娘子儿时喜欢看星星，便有了这，无论阴晴都可以见到星河。”

“原来如此，”朗月频频点头，转而又问道，“方才离席时，怎么没见你们。”

钱乐川温言解释：“实在抱歉，我们走得早，兄长要与我们商量明日丧礼事宜，原以为很快就回来了，没想，说了这样久。”

“不打紧，我看天色不早，既如此，不妨先早些休息，明日再续？”

“也好，”钱乐川对着岸上那三人喊道，“扶光，该回去了。”

释玉身旁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娘子猛地回头，辞了文镜释玉，一路小跑而来。

朗月道：“原来他们说的小娘子，是她呀，邀我那师弟师妹赏玉蕊。”

钱乐川闻言，扬了扬嘴角，“我这侍婢贪玩，见笑了。”

“哪里……”朗月话还没说完，余光便瞥见岸上扑腾招手的两人，动作突兀又急切，脸上挂着怪笑，颇为诡异。

她心中一紧，偷着时机滴溜溜查看四下，并无异常。

最后客套地盘桓了两句，匆忙告辞，待钱乐川一转身，岸上那两人立马收了笑脸，挤眉弄眼地使劲招呼她。

文镜大惊小怪也就罢了，释玉怎么也如此，这阵势，让她莫名紧张起来。

“出了什么事？”她赶忙快步走向他们，只见文镜和释玉面如土色，欲言又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生生拉着她就往屋子走。

“紧张兮兮的，快说，究竟何事？”被吊起的胃口大开，朗月双手猛地一搂，两手分别紧紧钩住他们的脖子，掐了掐脸，威胁道，“你们要是敢耍我，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今夜都别想睡了。”

文镜脖子一拧挣脱出来，拽着她低下头，声音颤抖道：“白老家主，他，他是被毒死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朗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双眼，一掌打在他的头上。

释玉缓缓控制住朗月的手，“只是怀疑，朗姐姐，我们方才走岔了路，撞见从东厨出来的白家女使，她们交头接耳，说什么，漏烧了一只老家主曾用过的砂锅。”

文镜接过话，“她们说的是，老家主用过的器具得通通处理了，留不得，要死人的。”

朗月闻言，敲了敲释玉的头，“逝者用过的东西，本就是要烧的呀，你们是吃太多，把脑子吃昏糊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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