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砂锅

文镜疼得按住脑袋，揉了揉，扯着朗月坐下，拍着大腿郑重其事道：“这绝对不是一回事，她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很慌张，很意外，那感觉就仿佛白老家主是忽然过身的，她们提防餐食器皿还留着毒。”

朗月摆摆手，仍旧不信，“怎么可能，我爹都说了，白老家主是年纪大了，睡过去的。”

她忽然有些恍惚，回想起那封寄到阿翁手里的讣告，上面其实写得也不清不楚。虽有疑惑，但也是无端猜疑，有悖常伦。

“都去睡了吧，别胡思乱想，”朗月敞开屋门，推搡着他们回各自屋里。

山间鱼虫鸟兽和睦，时不时传来阵阵声响，扰得人难以入眠。

许是沾了两口酒，眼下略微有点闷热，朗月翻了个身，猛地掀开被子，双手枕于脑后，随意地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侧屈起的膝盖上，脚尖轻轻翘起，在空中点点画画。

她闭上眼，试图哼着熟悉的律子，哄自己赶紧睡过去，呢喃道：“月挂柳梢头，小娃困意浓，轻摇蒲扇柔，梦入玉兔家，低吟眠歌谣……”

但依旧无法，久久不能入眠，文镜和释玉的话仿佛一颗种子，在她心中悄悄生根发芽。

辗转反侧，疲惫无奈，霍然坐起身搓了把脸，心中暗自思忖，难道真有蹊跷？不行，明日非得去打探打探。

晨光初显，山间传来几声钟鼓，朗月从睡梦中惊醒。

她伸了个懒腰，双腿缓缓抬起，直指向天，突然用力落下，重重砸在被褥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借着这股力，腰一挺，顺势坐了起身来，三下五除二穿戴齐整。

叫醒文镜和释玉后，她便独自往前院去了。

大户人家的仪程都比较繁琐，天朦朦亮，山脚下已备好了灵车和仪仗，灵堂这边的辞灵仪式也一早便开始了，宾客陆陆续续上前祭拜。

朗月上好香后退到一旁，发现靠前的丧属中，多了一个稚气未脱的小郎君，口唇苍白，面带病容，时不时轻咳两声。

目光轻扫，注意到一旁正在收捡碗盏的女使，随即看似无意地走了过去。

抓了个面善的委婉探询：“白家子孙皆极尽孝道，一应仪程周详，便是诸位，连日来也是尽心尽力，白老家主好福气。”

听了她一阵夸赞，女使疲惫的脸上僵僵勾起嘴角，“不敢，老家主宽厚，平日里待我们甚好，这都是我等分内之事。”

话音未落，朗月便觉察到她哽咽的哀伤与无奈，似乎有话未尽。于是轻声道：“唉，曾几何时，白老家主还曾带过我们进山打猎呢，那时身子骨多硬朗，太突然了。”

女使闻言，眼眶微红，声音低沉说道：“是啊，老家主素来康健，谁曾想……好在是没受什么苦，静静地走了，许是到天上做神仙去了……”

白老家主在世时并无病痛，灵岭大小事务也逐一交于白君宜夫妇，谈不上多操劳，在身体康健时突然离开，细究起来确实蹊跷。

朗月心中疑虑，但面上仍保持平静，她轻声安慰道：“老家主心诚心善，自然是要去极乐世界的。”

她又望了望灵柩旁的小郎君，问道：“冒昧问一下，那位小郎君是何人？瞧着有些憔悴，像是撑病送行。”

女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解释道：“那位是我们少主，老家主离世前，他的身子就不太爽利，也有段时间了，而后听闻噩耗，情况就愈发严重。”

朗月微张着嘴，低声惊讶道：“听闻山中不乏擅医理者，他爹卢郎君便是医家出身，后山又有外面都难寻的名贵药材，怎么还不见好？”

“多谢娘子挂怀，但究竟是何缘由，也不是我们下人该过问的。我手里还有活，便先下去了，您请自便，”女使微微行礼，提着筐子转身离去。

看来从外院的厮役女使这，能问到的最多也就如此了，但贸然找内院的人打听，还是太唐突了。

她望着灵堂内素衣成林，一众丧属正听着卢一蒿交代什么，他声声嘱咐，无一怠慢。如若不知他是白家入赘郎婿，恐怕都要把他认成长子了，目光游移间，一时愣了神。

忽然一手落在她肩上，“怎么在这？”朗犇指了指祭棚那站着的几人，说道：“别杵着了，姑且还要些时候，先去找点吃的垫肚子。”

空腹不送殡，朗月接过厮役递来的柳叶汤，随便找了个座，囫囵吃下。

不多时，身后冒出俩人，端着碗默契地搬来凳子，坐在她两侧。

朗月来回撇了一眼，问道：“怎么才来？都快出堂了。”对面的灵棚已经开始拆除，再过些时候就要动身了。

释玉侧过头，低声道：“我们方才去东厨了。”

“什么！”朗月倏地扭头，“可有发现？”

文镜捧着碗猛吸一口，哈出一口长气，反问道：“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她抬起手肘推了文镜一把，他想躲开，碗里的汤却晃荡一下，差点撒出来。又低声道：“快说。”

文镜放下碗，四周扫视一圈，确定无人在意这边后，压低了声音缓缓开口，“老家主的器具果然有问题，我们找到了昨夜女使提到的那个砂锅，她们还没来得及处理，单单打碎了扔到了屋后的筐里。”

他伸出手，上面轻轻细细的划了几道痕，略带委屈道：“这些日不知打碎了多少碗盏，一筐子碎片，叫我们翻了好久。”

朗月抓着他的手看了看，只是划出几道红痕，并未破皮。嫌弃地甩开他的手说道：“说重点。”

“重点就是，”文镜指了指释玉，“那砂锅确实有毒。”

释玉从怀中掏出一团手绢，在桌下小心翼翼展开，是一块砂锅的碎片，“有毒，但被刻意清洗过，残留的毒素微乎其微。这是煎药或是煲汤常用的砂锅，我打听到，白老家主体健，不常煎药，但素日里会以药材炖煮汤品。”

文镜道：“事发后，是白娘子的夫婿，卢一蒿卢郎君勒令山庄上下，将老家主之物焚烧，其中，餐食器具并非专用，但也让人一并处理了。”

释玉接过话，“所以，东厨那边，有些人开始怀疑是餐食被人动了手脚，但各个都是这的老人，无凭无据，也不知该怀疑谁，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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