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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白事


断断续续的哀乐从街那头传来,沿路设着几家的路祭,顺着往下走,便能看到胡家宅院的大门。

门前灯笼灵幡摇曳,门后哭声、说话声嘈杂一片。

下人们忙里忙外,端茶倒水,吊唁的亲友进进出出,好生热闹。

“当心!”忽然一声在人群里炸开,众人视线聚起。一女使不慎被人撞倒,托盘瞬时滑脱了手。

不料,烫手的茶壶竟失控一般,朝不知情的孩童飞去。恰好此时,忽然横来一腿,将那茶壶踢向离人处。

“你没事吧?”

一阵阵火辣刺痛从手指钻到心尖,女使惊魂未定,畏缩着不敢触碰递来的手。倏地自己爬了起来,低声道:“贵人恕罪……”她偷偷抬眼,却见是个年轻娘子。

对方身着素色,但衣着用料讲究,身后还带了女使和随从。她猛地收回眼,紧张得吞咽口水,惊扰了贵人,免不了要受一顿斥责,赶忙赔罪。

“我无碍,倒是你,快去处理自己的伤吧。”朗月盯着她手指上发白的水泡,拧着眉头催她快走,免得家里的责罚先赶上来。

女使刚一离开,聚来的视线散去,眨眼间,朗月又消失在了人群中。

径直朝最里面走去,只见主位上站着一个披麻戴孝的,这边搭一嘴,那边应一句,忙得分身乏术,应该就是胡秀福了。

听说在胡母入殓那日,官府如期抓到了丁四,胡秀福便闹着要拿丁四的项上人头来祭奠。

怎料,此事另有主使,不单是要他的白瓷和白银,要取他狗命的,也不止一人。

朗月对身后的随从低声说道:“阿毛你看,是不是那个耷拉眼的?”

“你叫谁?”随从一愣,偏过头看她,眼神中带着茫然,抬手指着自己,“我啊?”

朗月瞥了他一眼,说道:“我还能叫谁?”

虎杖望了一眼厅中的人,确认是胡秀福后,又用胳膊轻轻挤朗月,压低声音说道:“阿什么毛,临到头了乱给我取名,当心露馅。”

他一说话,满口的须髭都在打颤。

案子至此,不好再交予旁人,但胡秀福先前已见过虎杖两面,保不齐真被他认出来,特让文镜帮忙乔装一番。

朗月盯着他鼻子旁的痣,忍不住笑出了声,胡侃道:“大惊小怪,谁在乎你叫什么,阿毛正配你。”

“……”

释玉忽然扯了扯朗月,打断二人的闲扯,她一直盯着厅堂里的动向,却见胡秀福被仆从给叫走了。

三人悄悄绕至侧廊,避开众人耳目跟上。

只见胡秀福不急不缓地跟着仆从,走到了屋后廊下。回廊外种着一方竹林,把前院的喧闹声隔在了外面,只留下风吹过的沙沙声。

仆从谨慎地张望两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两指宽的字条,递到胡秀福手中。

他接过字条,眼睛在字条上匆匆扫过,嘴角略微抽动,面色不爽。哼了一声,把字条捏在手心,说道:“我已知晓,你去回了他,现在不是时候,卖不了。”

他态度决绝,让人有些难办,仆从微微张口想说什么,犹豫须臾说道:“要不,给他回个大概时间?也好……”

胡秀福突然暴怒,狠狠地踹了仆从一脚,怒斥道:“我说卖不了,回个屁!脑袋不想要了吗?”

随即将字条一把塞进仆从嘴里,动作粗暴,指着他的鼻子,狠狠说道:“给我咽下去,让人知道,小心你的狗命!”

仆从被吓得脸色煞白,忍住一阵干呕,艰难地将字条咽下,随后仓皇逃开。

见胡秀福那边要散,三人便也悄然退回。

本想跟上那仆从,看看对方又是何许人也,却不想,胡家宅邸跟鬼打墙似的,跟着跟着,人就不见了。

只好又转了两圈,上上下下并无异常之处,再看天色,也该出去了。不然真往席面上一坐,只能大眼瞪小眼,等着被抓包。

忽然,身后一声招呼:“三位。”

心脏猛地跳到嗓子眼,朗月故作镇定回头,衣袖里默默探向匕首。

来人正是胡秀福。

她挡在虎杖和释玉身前,行礼说道:“胡员外,节哀。”

胡秀福微微蹙眉,来回审视着他们,接着清咳一声,摆正腰间麻绳,然后朝他们一步步逼近。

他的目光停在朗月脸上,二人冷不丁对上视线。他耷拉的三角眼,看着来者不善,可朗月也无所惧,扫了一眼四周,尚有退路,大不了杀出去罢。

胡秀福身后的管家率先开口:“三位瞧着面生,如何走到了这?”

“贵宅院大,一时失了方向,”朗月不捎犹豫,直接应话,可是语调又忽地急转直下。

她轻轻拈着帕子,拭了拭眼底并不存在的泪痕,“奴家是车马行李家的,今日随父兄一道过来。前些日在铺子里见过,家里业小名微,不敢劳烦员外记挂。”

“噢?是吗?”胡秀福闻言,回头向管家确认,再转回视线时,朗月倏地敛起凶厉的眼神,一转方才的楚楚可怜。

行商坐贾的最讲究排场,厚葬不仅显孝,还更能显出他的财力,何乐而不为。进门时便瞧见,宅子外停着好些车马行的车轿,都是他租赁来,待午后出殡用的。

那车马行,也的确有个年纪相仿的娘子,至于姓甚名谁,谁在乎。

如此说法合乎原委,暂且打消了胡秀福的疑虑,随即让人将他们送出门去。

“姐姐厉害,”朗月的脸说变就变,释玉赞叹不已。

虎杖则阴阳怪气附和道:“确实厉害,张口就来,平日怎么不对我们客气些。”

“只有你。”朗月切了一声,转而问道,“可看见那纸条上写的什么?”

虎杖深深提起一口气,又呼出,只觉得她在无理取闹,“那字米粒大小,怎么看?”

“简单,天一黑,就去把那人肚子给剖了,”她也无法,便开始胡诌八扯。笑罢,两手一摊,“那字条的来处,这几日,你们就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她视线忽然停在虎杖乱糟糟的假须髭上,愈发好笑,忍不住逗他:“还好是白天,若是夜里,他手里拿的什么你都瞧不见。再往下,就是歪嘴的和尚强念经了。”

虎杖叉着腰,偷偷瞥了一眼释玉,不服气地反驳道:“胡说什么,我只是看不清,又不是瞎了。”

“白天你也不成事,人都没跟住。”朗月嫌弃地做了个鬼脸。

释玉却微微皱眉,有些诧异地看着虎杖,问道:“雀盲?你自幼就是如此吗?”

朗月闻言比她还惊讶:“你不知道?”这一句,生生打断了虎杖稍显局促的嘴角。

她来回看着两人神色,先撇了正事,逗乐道:“和你提过的,我头回跟他去搜查,屋子黑洞洞,他硬是逞强,得把书凑到眼跟前翻,笨手笨脚,险些把我给绊了。”

正说着,她忽然顿住脚步,眼神一凝,迅速将二人拉到树下。

眼神示意路的那头,压低声音提醒道:“那个,不是方才那仆从吗?”

顺着朗月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仆从,站在不远处的路祭棚子旁,正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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