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湮波

朗月歪着脑袋，道：“你的消息更是灵通了，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略有耳闻，蜀地盛产丹砂、石青之类的颜料，王家做漆器自然要用。巧就巧在，它与我们的货在一处，那东西有毒，垛场的叫我们把狗牵远些。”

话音未落，那头的陈活一抹汗，倏地站起身行礼，说道：“多谢二位，我这就去看看。”说罢，梗着脖子就要走，全然一副赴死的模样。

“诶！”朗月赶忙叫住他，“你急什么，人是死是活还不清楚呢，你就这样去，青天白日的直接定你一个盗窃。你倒是餐餐有人送了，家里可怎么办？”

陈活一咬牙，呼着粗气不肯坐下，忽然仰起头，搓着那带疤的半张脸，“怕是不好了。”

他僵僵坐下，呆愣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我打听到，王家姑娘不见了，说是流寇伪装成杂工逃窜上船，中途抢了钱财，还把人掳走了。要真这样，我兄弟绝不会坐视不理，可至今没有他的消息，怕是……”

怕是人已经死了，死在荒烟蔓草，死在千寻深水，死在籍籍无名。

一时想起那具飘荡在江面的尸体，三人皆沉默不语。

良久，身旁传来咚咚铛铛的声响，搅散了这团愁云，店伙计提着好几个竹筒子上前：“客官，都灌好了，需不需要小的找人捎回去？”

钱乐川轻咳一声，道：“多谢，放下便好。”

伙计退了下去，朗月无意识地擦去竹筒上挂壁的水珠，接过话来：“出了这么大的事，王家竟没报官？有鬼吧。”

往时听说过一些丧良心的人家，嘴里说着什么清誉什么尊严的，然后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丢下一句“罢了”，草草收尾。说到底，就是和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相比，她还是太轻了。

看方才那娘子的反应，王小娘子多半是真出事了。

钱乐川也有如此想法，一语道破：“杨氏离世，王小娘子没了娘亲，若那妇人心存歹念，她在家中便毫无立足之地，她的生死自然能一笔带过，束之高阁。”

她越说语气越重，自己都没意识到，捏着扇柄的手越掐越死。

朗月收回手，在袖子上擦了擦，说道：“是有道理，可如此都是猜想，至于是否真遇上了歹人，除了找船行随船的舵手问，也只有上船一看了。”

按陈活的形容，他那义弟与他体魄相当，要真遇上流寇，免不了一番激烈打斗。

王家眼下连新进的颜料都无暇入库，或许也还未来得及对船定损赔偿，雁过还得留痕呢，何况生生掳走个人。

“什么情况？怎么什么都没有？”朗月伸长了脖子，猛地一把扯下面纱，将火把伸远。

江风凛冽，吹得船身吱呀呀叫唤。

天暗得不见一丝月色，码头这边却是亮着这一处，那一处，若隐若现的火光。

朗月站在甲板上，提着火把又四下晃了一圈，一脸茫然地回头，压着声音问道：“是不是搞错了，你那义弟果真上了这艘船？”

船上并无异样，也不像被特别收拾过的样子，就连那船帆都还未完全拆卸下。

“不可能啊，”陈活站在她身后，略有不安地挪着脚步上前，脸上同样露出迷茫之色，“怎么会这样？除了她家，其他也没可能了……”

他在船上走来又走去，嘴里不停嘀咕，脚步混乱，笨拙，走在甲板上“咚咚咚”的，听得人愈发烦躁。

朗月摇摇头，无奈翻了个白眼，然后撇下他自顾自往船舱里走去。

这是一艘偏小的舫船，上层的前面住主家的，后面住仆役，最下面一层装货物。船靠岸后，随身行李和货物都已搬离，现在只剩个空壳。

她随手搭在门框上，下意识晃了晃，忽然嘴角一愣，这立柱明显有些松动，榫卯咬合处留着不规则的、新的裂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撞坏的。

“也并非全无痕迹，只是不似你说的那般，有流寇上船作乱那么大的动静。”

陈活一听这话，着急了，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话是王家小厮说的，他总不能无端捏造主人家的事吧！”

朗月急忙嘘了一声打断，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拽下船舱，低声呵斥道：“大哥，扮成钱家守夜的船夫，已然是给人添了麻烦，要是再被人发现了可没人保你。”

陈活赶忙闭上嘴，缩着脖子又往码头上窥了两眼，抿着嘴跟上朗月。

船舱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夹杂着些许淡淡的木香。朗月打量着四周，停在两间最大的屋子前，这里应该就是主家住的屋子了。

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一团闷热的腐臭味涌了出来，随之嗡嗡飞出几只苍蝇，直冲人脑袋撞来，各个吃得肥头大耳，结结实实撞上来不禁泛起一阵恶心。

她猛一后退，陈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不妙，赶忙接上来挡在她的身前。

仔细分辨须臾，二人松了口气。只是好几日没人来，不知道是什么瓜果之类的东西，在密闭的屋子里发烂了。

陈活捂着口鼻探进去，在床边桌几下找到半颗坏透了的石榴，别无异常，便直接扔到了走廊上。

小心翼翼把靠江这头的窗子打开，透了一会儿气再关上。

可那味道不过是削减了半分，感觉依旧萦绕在屋子里，闻久了，那味道好似也不像单纯的瓜果食物了。

无法，朗月在屋外吸足了一口气，捂着面纱决然闯了进去。

屋里齐齐整整，并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但看着也不像有人正经在这住过的样子。

桌凳全部紧靠隔墙，包括所有落地的箱笼、墩凳之类的什物都被架到了高处。像是在屋内腾出了尽量大的空间，给什么东西活动。

“奇怪，那妇人为什么要带王小娘子远行呢？”朗月拉开柜子，里面不出所料也是空的，转头又问道，“你应该是认得她的吧？”

“不算认得，是我小女阿业，在王家学堂上见过她几回。大概十七八岁，比小女长几岁而已。”

“难怪，我看方才阿业知道你要出来，人都精神了些，她俩的关系，或许比你想的要亲近许多。”朗月合上柜子，往床榻走去。

陈活摇摇头，说道：“哪敢，人家金枝玉叶的，她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我出来接人，她也一连两日冒雨来码头，以为能等到王小娘子，谁知船没等到，人还给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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