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暴雨

“听说了吗？一会儿衙署那边要开堂，一起过去？”

“什么案子闹这么大？刚进门就听见了。”男子撇撇嘴，抖落身上水珠，还未坐稳就又被友人拖起了身。

客栈的客堂内喧嚷纷纷，二人拿上伞，边往门外走，边说道：“就是漆宝斋那王家嘛，听说他家大娘子以长欺幼……”

他手腕一沉，扣动黄铜扣，“铮”地一声伞面撑开，一捧碎银般的水花溅起，恰巧此时，从门外窜进来一人，把那人浇了个满头满脸。

场面猝不及防，着实把男子也吓了一跳。

以为是哪个毛头小子慌慌张张地不看路，倏地移开伞，没想竟是个小娘子。他退了一步，连连告罪：“哎呀！对不住对不住！”

那小娘子大步跨入，扬起胳膊一把抹去脸上雨水，没功夫找他理论，嘴里囫囵道：“借过！”随即把手里的伞甩给一旁伙计，挤开那二人，脚下生风似的往里奔去。

只见她仰着头，张口想对楼上客房喊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忽然身子一拧，顾不得裙摆湿漉漉地贴在腿上，噔噔迈着大步就往楼上跑。

大门前那二人见她不追究，无措地相视一眼，赶忙灰溜溜又打起伞，挤入雨中。

屋外密雨如幕，压得伞似千斤重，天阴沉得让人喘不上气，就连包袱都被水汽浸得沉甸甸。

突然客房门被从外推入，砰的一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姐姐，不好了！”释玉的脸上雨水混着汗水，把眼睛混得泛红，声音略带几分颤抖。

朗月猛地扭头，把刚收拾好的包袱随手往床上一抛，快步迎上：“怎么回事？”

“那继室拒不招认，如今还反过来要告杨夫人。”释玉喘着粗气，手指身后。

身后的方向，便是来时的漫漫江水。

朗月眼睛鼻子拧作一团，问道：“她告什么？”

“她说是杨夫人指使的崔捕头，挟持王小娘子后跳江。”释玉也觉得此事荒谬至极，那继室为脱罪胡言乱语。

朗月撸起袖子，狠狠往桌上砸了一拳，吓得桌上的杯盏竹筒一哆嗦，咕噜滚开。怒道：“满口鬼话！她疯了，还敢上公堂，开听狱？不是都已经验明戏鼠乃中毒而亡了吗？”

“碗盖无毒，”释玉眼疾手快，倏地接住滚到桌边的竹筒，接着说道：“方才陈大哥说，昨日搜船，有样东西不见了。”

“是何物？”

“石榴，你们见到的那半颗石榴不见了。”

朗月咬紧嘴唇：“毒在石榴上？船行的有问题……非不让我去，干着急！事到如今，岂不是任由她栽赃到崔大哥头上？不行。”

她的话音还未落，手里撸着袖子就往门外去，边走边喊道：“文镜！文镜！我这都收拾妥了，你快来帮我看看。”

隔壁的文镜听了声，空着手来，抱着包袱又离开，嘴里重复念叨着一箩筐，用来搪塞朗三牛的话。

这雨势凶猛，下了三日未歇，生生拖延行程，好在今晨有渐弱的势头。钱康峦观天，估摸着今日能停，便命人开始装船，客栈这头也早早开始收捡行李。

这几日朗月面上过得风平浪静，实则每每看见钱康峦和朗犇在一块儿，就忍不住三步一回头地盯着。

虽说钱康峦眼下，还没把怂恿钱乐川查案的事捅到朗犇那，但那也亏得钱乐川暂时把他唬住了，谁又说得准，哪天他就翻了脸。

因着这天，朗月被困屋里寥寥听雨，好不容易探到这案子有了眉目，没想这一打听，竟是出了岔子。

雨中的江陵府衙署仪门大开，蓑衣和油纸伞密密匝匝，远望如黑潮翻浪，好生热闹，雨砸下来碎作一层白雾，一路从衙门蔓延至正厅外。

朗月带着释玉像两条泥鳅似的挤进人群，惹得旁人怨声载道，但不等人反应过来，她们已经溜出了三步远。

“释玉，跟紧。”

释玉提着衣角，几乎被她拽得离地，两人片刻便挤到了最前。

木栅那头，大堂之中左右各踞一妇人，单看这背影便能分出，谁是姨母杨夫人，谁又是继室席氏。

可二人这站位，实在是荒唐。

分明是要告席氏一个戕害前室女，反倒被她不知从哪搜罗出一串说辞，抢先一步把杨夫人给告了。

“……民妇句句属实，望大人替我小女做主！”立于右侧的席夫人深深躬身，等站定后，颠了颠宽大的衣袖，伸出手，直指对侧的杨夫人。

腕上玉镯叮当作响，她抬了抬下巴，斜着眼说道：“这毒妇，为了区区几方田地，竟设计毒害自己的亲外甥，心肠何其歹毒！”

堂中跪着一仆役，脸色铁青，颤声说道：“是杨，杨家姨母指使我给大姑娘下毒的，我也是被……被逼的啊。”

那头的杨夫人却面不改色，静静等她陈述完。

随后知府大人令她答辩，她却只冷笑一声：“颠倒黑白，分明是你害了晔儿，谁人不知你素日待晔儿如何，如此，好给你那宝贝儿子腾位置罢！”

此话一出，正厅门外轰轰隆隆掀起碎语，仿佛都想在这火里添把柴。

可乌泱泱骤起，还没等聚成势，皂隶的水火棍立马一震，霎时又静了下来。

“我？晔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亲生闺女，天地可鉴。”席氏脸上略有颤抖，倏地把手抽回，面向堂上，一拱手，刚想开口，就听杨夫人生生打断她。

其言铿然，说道：“大人容禀，我姐姐是个金尊玉贵的，当年带去他们王家的妆奁何其多，就连她席绛，都只是我姐姐的陪嫁女使……”

她说着说着便情不自禁，但之中提及席氏，那头便立马炸开了锅，赶忙打断道：“你提这作甚？大娘子辞世多年，我与王郎清清白白，那都是后来的事。”

“对了，王厚之怎么还未到？”杨夫人脸色骤变，倏地剜了席氏一眼，然后扫视堂上，确实不见其身影。一甩袖子拧过身，将视线投向正厅门外听狱的众人。

忽的在黑压压的人堆里，瞧见个熟悉的脸。

朗月刚想朝她点头示意，这时她身旁的女使跟上视线，凑近低声道：“王家的传来口信，说姑爷火急攻心，昏倒了。”

杨夫人闻言猛地回头瞪向席氏，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话从牙缝里重重挤出来：“前不死后不死，偏偏上公堂就整这一出，摆明了是想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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