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记忆(二)
小石头和丫丫也非常的维护古砚,那天,镇西头赵家的胖小子带着两个跟班,又想来抢古砚刚摘来的野果,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丧门星”。
没等古砚反应,小石头就像头发怒的小牛犊一样冲了过去,猛地推了胖小子一把,虽然自己差点被反弹摔倒,却仍梗着脖子吼道:“不准你骂砚哥!你再骂,我、我就告诉我爹!”
丫丫当时就被吓得小脸发白,紧紧攥着古砚的衣角,却也鼓起勇气,用细细的声音说:“砚哥哥是好人!你们才是坏蛋!”胖小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弄懵了,嘟囔了几句“惹不起疯子”,悻悻地走了。
小石头则转过身,胸膛还因为激动而起伏着,对古砚咧嘴一笑:“砚哥,别怕,我们保护你!”
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两三回。每当又有顽童朝古砚扔小石子,小石头总是第一个冲出去凶巴巴地理论;丫丫则会飞快地跑回家,拉着大人的衣角,焦急地指着外面说“有人欺负砚哥哥”。
孩子们最简单的是非观和护卫之心,悄然筑成了一堵无形的墙,挡在了古砚和过往的恶意之间。
不知不觉间,古砚竟也成了青石镇半大孩子里隐隐的“头儿”。不是靠欺压,而是靠一种沉默的保护和偶尔流露的、让人信服的“本事”。孩子们开始叫他“砚哥”,有什么好吃的会想着给他留一点,有什么好玩的会想叫他一起。
老魏头还是那副臭脾气,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骂人“小兔崽子”、“一群蠢货”,烟杆敲在头上依旧没轻没重。但玄机堂那张破旧的木桌上,不知不觉间变得丰富起来。
邻居们送来的东西渐渐多了:几个还沾着新鲜鸡毛的鸡蛋、一把清晨刚挖还带着露水的翠绿野菜、甚至一小条李叔家熏得焦香流油的干肉。
吃饭的时候,破旧的木桌上也不再是只有硬邦邦能硌掉牙的粗面饼子,偶尔会有一碗飘着金黄油花、滚烫的肉汤,或者几条张婶用粗盐煎得喷香酥脆的小鱼。
转眼间,年关将近。
青石镇下了好大一场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镇子里开始有了年味,家家户户扫尘、贴窗花、准备年货。玄机堂也难得地被古砚和小石头、丫丫一起,打扫得干干净净。古砚甚至还学着别人,剪了几张歪歪扭扭的福字窗花,贴在了窗户上,虽然手艺拙劣,却给这冷清的堂口添了几分暖意。
除夕夜,雪停了。
镇上传来零零星星的鞭炮声。玄机堂里,老魏头罕见地没有早早睡下,而是搬了个小火炉到屋里,上面温着一壶便宜的浊酒,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烟丝味。
古砚正对着那几片龟甲发呆,想着修炼的事,门却被轻轻敲响了。
打开门,寒风裹着雪花卷进来,门外站着的是小石头和丫丫,两个小家伙小脸冻得通红,却笑得格外灿烂。小石头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个小陶罐,丫丫则抱着一个用厚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海碗。
“砚哥儿!过年好!”小石头嗓门亮亮的,把陶罐塞到古砚怀里,“我娘炖的鸡汤,爹说给你和老魏头盛一碗尝尝!可香了!”
丫丫也怯生生地把大海碗递过来,细声细气地说:“娘…娘包的饺子,猪肉白菜馅儿的,让…让你们趁热吃。”
古砚愣愣地接过还烫手的陶罐和海碗,浓郁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看着两个笑容纯粹的孩子,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魏头在屋里哼了一声,声音却没那么硬邦邦了:“站在门口喝风呢?还不让俩小崽子进来暖和暖和!”
这顿年夜饭,是古砚有记忆以来,吃过最温暖、最丰盛的一顿。鲜美的鸡汤,皮薄馅大的饺子,小石头叽叽喳喳说着镇上的趣事,丫丫小口吃着饺子偷偷地笑,连老魏头都多喝了两杯,浑浊的老眼里似乎也有了点模糊的笑意。
吃完饭,小石头和丫丫嚷嚷着要守岁。古砚便带着他们到院子里,用那根黑棍在雪地上画出大大的福字,教他们认字。夜空中有零星的烟花炸开,映照着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眸和古砚脸上久违的、轻松的笑容。
那一刻,院子里很冷,古砚的心里却像是揣着一个小火炉,暖烘烘的。他看着身边打闹的两个孩子,看着屋里透出的昏黄灯光和魏老头模糊的身影,第一次对“家”这个字,有了模糊而真切的实感。
古砚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变得更强,要保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要报答魏老头的恩情,要看着小石头和丫丫平安长大。
大年初一,雪后初晴,阳光照在青石镇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空气中还残留着爆竹的火药味和家家户户飘出的食物香气,一派祥和喜庆。
“砚哥哥!砚哥哥!”清脆如银铃的喊声打破了玄机堂清晨的宁静。
丫丫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浆得干净整洁的红色小袄,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像个小苹果,扒着院门探头探脑。她身后,小石头也穿着厚实的棉袄,脑袋上扣着个虎头帽,正不耐烦地跺着脚上的雪。
“来了来了。”古砚从堂内走出,他身上还是那件旧道袍,但浆洗得干净,眉眼间的阴郁在这些时日的暖意中化开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经过一夜的调息,他感觉体内那丝气流又壮大凝实了几分,似乎触摸到了练气四层的边缘,心中正为此暗暗鼓劲。
“魏爷爷说,今天镇上有大祈福法会,就在咱们玄机堂前面办!让我们来叫你一起去帮忙布置呢!”小石头兴奋地嚷嚷,眼睛亮晶晶的,“说是魏爷爷亲自祈福,来年肯定风调雨顺,大家都有肉吃!”
“好,我去帮忙。”古砚微微一怔,老魏头从未提过此事。心想:这老头子是真心想为这个接纳了他的小镇做点好事也不跟他说一声。
玄机堂前的小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镇民。人人脸上都带着年节的喜气和对此番“祈福”的期待。
老魏头穿了一身罕见的、略显宽大的崭新道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和煦笑容,正指挥着几个青壮摆放香案、悬挂符幡。
看到古砚过来,老魏头招招手,笑容愈发慈祥:“小子,过来。今日法会,你站到阵眼位置去,你已初涉修行,身具灵引,正好助老夫一臂之力,也能为你自己积攒些福缘。”
他指着广场中央一个刚刚用朱砂画好的、极其复杂的符文中心。
古砚不疑有他,依言走到那符文中心站定。他甚至还对不远处正朝他挤眉弄眼的小石头和丫丫微微笑了一下。
镇民越聚越多,几乎全镇的人都来了,携老扶幼,围在广场四周,低声谈笑,等待着法会开始。猎户李叔、张婶、刘掌柜……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都洋溢着笑容。
“吉时已到!小子盘膝坐下。”老魏头高唱一声,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他点燃三炷高香,插入香炉,随即双手开始掐动复杂的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声音逐渐变得低沉而诡异。
古砚依言盘膝坐下。
老魏头从怀里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色泽暗红、却散发着一股奇异甜香的药丸。那甜香闻起来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吃了它,运功化开。”老魏头将药丸递到古砚面前,声音低沉。
古砚接过药丸,迟疑了一下。这药丸的气息和他之前喝过的所有药汤都不同,那甜香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但他看着老魏头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想起这半年来的一切,那点迟疑很快被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将药丸送入口中,仰头咽下。
药丸入腹,并未立刻化开,反而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在丹田。但很快,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暴灼热的气流猛地炸开!
“呃啊!!!”
古砚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气流完全不同于他辛苦修炼出的温和气感,它蛮横、霸道,疯狂地在他经脉中窜动,仿佛要将他的身体撑爆!剧烈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远超以往任何一次修炼时的疼痛。
紧接着一股熟悉的、几乎被遗忘的、每次突破后都会出现的剧烈痛楚猛然袭来,远比以往十次都要猛烈!仿佛他辛苦修炼出的灵力正在被强行抽离、压缩、碾碎!
他惊愕地抬头看向老魏头。
只见老魏头脸上那慈祥和煦的笑容丝毫未变,但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此刻闪烁的却是冰冷、贪婪、狂热的光芒!
“红尘丹献祭大阵,起!”老魏头嘶声高喝,声音如同夜枭啼哭。
整个广场地面猛地一震!所有绘制好的符文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冲天而起,交织成一个巨大的、覆盖了整个广场的诡异血色光罩!
“啊!怎么回事?!”
“我的头!好痛!”
“身体动不了了!”
“魏老爷子!这是怎么了?!”
镇民们的欢声笑语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和哀嚎。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死死禁锢在原地,一丝一毫都无法动弹。更可怕的是,他们感觉自己的精气、魂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正一点点地从七窍中、从全身毛孔中被强行抽离出来!
一道道模糊的、痛苦挣扎的虚影从镇民们身上被扯出,融入周围的血色光罩之中。他们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光泽,眼神迅速黯淡,发出绝望至极的嗬嗬声。
“哈哈哈哈!”老魏头张开双臂,仰天狂笑,声音变得尖利而邪异,再无半分平日的苍老低沉,“十年!整整十年!老夫潜伏在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寻找人炉,等待的就是今日!”
他的面容在血光映照下开始扭曲、蠕动,慈祥的皱纹被一种邪魅狰狞的气质取代,周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阴邪气息。
“古砚!我的好徒儿!”他猛地看向阵眼中因痛苦和震惊而浑身颤抖、目眦欲裂的古砚,眼中满是戏谑和残忍,“你以为老夫真是好心收留你?错!大错特错!你身具一丝罕见的坚韧残魂,正是炼制‘红尘丹’最好的‘人炉’!”
“那十次炼气五层又跌回的痛苦,很美妙吧?那是老夫以秘法淬炼你神魂,让你更适合容纳这满镇‘药引’的魂魄精华!今日,便是你第十次散功之时,亦是你这人炉,融合所有药引,助老夫成就金丹大道之日!”
“这全镇的蠢货!他们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他们的魂魄在这凡俗红尘中浸染,正是最好的药引!他们的感激、他们的那点微末善意,不过是让药性更醇厚的催化剂罢了!哈哈哈哈哈!”
古砚如遭雷击,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人炉?药引?十年潜伏?十次散功?
所有的温暖、所有的感激、所有对“家”的期盼……在这一刻,被老魏头残忍的话语撕得粉碎,露出了底下血淋淋、肮脏不堪的真相!
原来所有的好,都是剧毒包裹的糖衣!原来他视作救赎的温暖,竟是为了将他烹煮得更加美味的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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