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枷锁与荣光

紫禁城内，女帝的旨意如两道无形的锁链，一道明亮耀眼，一道阴冷彻骨，正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扑向扬州。

而在风暴中心的钦差行辕，沈炼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正在与张恒复盘“皇家盐业”的股权结构和未来三年的分红模型，那份写给女帝的“利润预估表”只是冰山一角，他手中的这份，详细到了每一分利润的流向和每一个关键人物的“激励”方案。

他不像一个即将回京复命的钦差，更像一个准备长期持股的董事长，在安排自己离任后的公司治理。

传旨太监抵达扬州时，正是午后。

当那尖利的声音高声宣读圣旨，将“擢升户部左侍郎”、“赏黄金千两”等字眼砸下来时，整个扬州官场都沸腾了。

以知府刘同为首的新晋“股东”们，激动得面色潮红，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在他们看来，这不仅是沈炼的荣光，更是他们这些“从龙之臣”在新秩序下地位稳固的铁证！

唯独沈炼，从接旨到谢恩，全程平静如水。

他的礼仪无可挑剔，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仿佛刚刚接下的不是一道改变朝堂格局的圣旨，而仅仅是一份再寻常不过的公文。

送走了满载而归的传旨太监，张恒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快步跟上沈炼，声音都在发颤：“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户部左侍郎，这可是……这可是真正的位高权重，一步登天啊！”

沈炼没有回头，只是淡淡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走进书房，反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我让你收拾的行李，都备好了吗？”

张恒一愣，下意识地答道：“回大人，早就备好了。只是……您是如何知道……”

他猛地想起来，早在两天前，沈炼就命他准备返京行装，仿佛早已知道圣旨今日必到。

这份神鬼莫测的预判能力，让张恒心中的狂喜瞬间被一股冰冷的敬畏所取代。

书房内，门窗紧闭。

沈炼亲手为张恒斟满一杯茶，看着他那依旧难掩激动的脸，一语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这不是奖赏。”

“这是投喂给满朝饿狼的血食。”

张恒端着茶杯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只听沈炼那平淡到近乎于冷酷的声音，继续幽幽传来：“户部左侍郎，位高权重，掌管帝国钱袋子，历来是士族门阀的禁脔，他们在那里面埋了多少钉子，连陛下都未必清楚。”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

“而我沈炼，以酷吏手段上位，踩着江南盐商的尸骨，毁了他们百年的规矩。在那些自诩清流的言官眼里，我就是国之妖孽，人人得而诛之的屠夫。”

沈炼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现在，陛下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你觉得是为什么？”

张恒的脸色，在那一瞬间，从涨红变成了毫无血色的煞白。

“她……她是想让您……”

“没错。”沈炼平静地接过了话头，“她是要把我变成一个完美的靶子，一个能吸引朝堂所有明枪暗箭的活靶子。让我去和士族门阀这头猛虎斗，去和清流言官那群疯狗咬。”

他看着张恒那张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脸，一字一顿地总结道：“陛下赏的不是官位，而是一个更华丽的斗兽场，和一群更凶猛的敌人。”

临行前夜，沈炼在行辕的密室中，最后一次召见了扬州知府刘同与新任总管事钱老板。

他不谈威胁，不立规矩，甚至没有交代任何工作。

他只是将一个巴掌大小、上了三道精巧铜锁的黑铁盒子，放在了两人面前的桌案上。

盒子入手冰凉，沉甸甸的，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二位，”沈炼的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声音却像来自九幽地府，“这是我送给你们的临别赠礼。”

刘同和钱老板看着那个盒子，如见蛇蝎，汗如雨下。

只听沈炼继续微笑着说道：“这里面，装着‘皇家盐业’的未来。钥匙一共有三把，一把在我这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惨白的脸。

“一把，在京城青鸟卫指挥使的手中。”

“至于最后一把……”他嘴角的弧度愈发玩味，“在陛下的御案之上。”

“只要扬州的利润不出任何问题，这个盒子，就永远不会被打开。”

刘同和钱老板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们瞬间明白，这哪里是赠礼？

这分明是一道能直通天听的催命符，也是一道能保住他们富贵的护身符！

从这一刻起，他们的身家性命，与扬州盐业的利润，被这只小小的铁盒，彻底锁死在了一起！

就在沈炼为扬州的利润机器装上最后一道保险丝时，他的擢升圣旨，已在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

御史台，公房之内。

一名须发皆白、素有“铁骨”之称的老御史，在听完消息后，气得浑身发抖。

他猛地将手中的青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老御史指着皇宫的方向，老泪纵横，声嘶力竭。

“此等以屠戮为功、视人命如草芥的屠夫酷吏，竟能执掌国帑！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整了整衣冠，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悲壮。

“老夫明日便撞死在金銮殿前，也要参他一本，以正视听！”

与此同时，与王家并列的顶级门阀，陈郡谢氏的府邸深处。

家主谢安正与一名幕僚对弈。

棋盘之上，黑白两子绞杀正酣。

听完下人关于沈炼擢升的密报，谢安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只是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截断了黑子的一条大龙。

“啪。”

清脆的落子声，在寂静的书房内格外清晰。

“陛下放出的这条疯狗，咬完了江南的土财主，就想来咬我们这些百年世家了。”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淡然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有趣。”

他对身旁的幕僚吩咐道：“去，告诉下面的人。”

“把我们埋在户部十几年的那些钉子……都叫醒吧。”

次日清晨，扬州城外，官道之上。

沈炼在一众青鸟卫的护卫下，登上了返京的马车。

他掀开车帘，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已经被他用血与火彻底改造、如今正以一种诡异效率运转着的城市，嘴角勾起一抹无人能懂的弧度。

他对身旁同样换上便服的张恒，下达了返京途中的第一道命令。

“从现在起，忘了扬州的一切。”

“我们，就是陛下最忠诚、最感恩、甚至有点被这泼天荣宠冲昏了头脑的‘幸运儿’。”

他放下车帘，声音在略显颠簸的车厢内幽幽响起。

“记住，这场戏，也是演给某些看不见的眼睛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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