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诛心之审
悬镜司诏狱,一间灯火通明的审讯室内,气氛比最冷的寒冬还要僵硬。
左都御史张承手持一本《大周律疏》,面沉如水,身后站着一排神情肃穆的年轻言官,像一群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的猎犬。
他们将审讯室围得水泄不通,目光死死地钉在主位上那个裹着狐裘、病得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少年身上。
“徐指挥使,本官再说一遍!”张承的声音义正辞严,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我等在此,此案必须依大周律法,文明审问!任何形式的私刑、恐吓、诱供,都绝不允许!”
审讯桌的另一头,“钱先生”被绑在椅子上,脸上却看不到半分阶下囚的恐惧。
他听着张承的话,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眼神里充满了有恃无恐。
他很清楚,悬镜司的鹰犬没了爪牙,不过是一群会叫的狗。
赵恪站在徐恪身后,一张脸黑得能拧出墨来。
他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心中早已将这群碍手碍脚的酸儒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动刑?
不动刑能让燕王养的这种死士开口?
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徐恪却低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他好不容易缓过气,对着张承露出了一个无比真诚的微笑。
“张大人所言极是,本官一向以理服人。”
他虚弱地挥了挥手。
审讯室的侧门被缓缓推开,几名缇骑走了进来。
钱先生和张承等人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以为对方要抬进什么骇人的刑具。
可进来的,不是烙铁,不是水盆,更不是皮鞭。
而是数张巨大的桌案,以及一口口沉甸甸的大木箱。
“哐当!”“哐当!”
木箱被重重地扔在地上,盖子一掀,堆积如山的卷宗、账册、算盘和笔墨纸砚,如山崩般倾泻而出。
转瞬之间,这座令人闻风丧胆的恐怖刑房,竟变成了一个堆满了故纸堆、墨香四溢的繁忙账房。
所有人,包括一脸冷笑的钱先生和义正辞严的张承,全都愣住了。
徐恪由陆时搀扶着,缓缓走到钱先生面前。
他没有居高临下,反而客气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将一本泛黄的账簿扔在了对方面前。
正是那本破解的《货殖通录》。
“钱先生,我们不谈别的,先来对一对账。”
钱先生脸上的冷笑僵住了。
徐恪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随意地指着《货殖通录》上一笔加密的流水,然后对身旁一名早已准备好的书吏点了点头。
那书吏立刻拿起另一本从临江船行抄来的账册,高声念道:“三月初九,出港上等丝绸五百匹,往江南,记银三千两。”
徐恪的目光转向钱先生,声音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钱先生,这笔五百匹丝绸的出港记录,为何在你这本暗账上,变成了两百斤北地铁料的入账?丝绸和铁,似乎不是同一种东西吧?请解释一下。”
钱先生的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要用行话搪塞:“这……这是商号之间平账的手段,行内称之为‘转记’,不足为奇。”
“是吗?”徐恪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可我们查抄的另一处布行掌柜说,这批丝绸根本没出港,而是直接运进了城西的一处货栈。钱先生,你们到底谁在说谎?”
不等钱先生组织语言,徐恪立刻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指向另一处。
“还有这里,一笔两万两的‘茶叶采购款’,为何最终的收款方,是一家位于北疆的马场?你们家的茶,是用马粪炒的吗?”
无数的细节、数字、单据像潮水一样涌向钱先生。
每一个问题都刁钻无比,直指账目上那些看似天衣无缝、实则完全违背商业逻辑的致命漏洞。
钱先生精于算计的大脑第一次陷入了过载。
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解释,都会陷入另一个更大的逻辑陷阱。
他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张承在一旁看得眉头紧锁,几次想要开口阻止,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干涉。
徐恪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围绕着“账目”,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对账”。
这完全符合“查案”的程序,他找不到任何一条可以指责对方“滥用私刑”的律法依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审讯室内,没有惨叫,没有哀嚎,只有算盘珠子清脆的“噼啪”声,和书吏们高声念诵账目的声音。
这种诡异的“审计风暴”,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窒息。
连续两个时辰高强度的“对账”后,钱先生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一台被塞进了太多杂物的算盘,彻底卡死了。
徐恪终于停了下来。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轻描淡写地推到钱先生面前。
纸上没有罪证,没有恐吓,只用清秀的楷书,写着一个名字,以及一个位于北疆的详细地址。
那是钱先生幼子的名字。
“钱先生,”徐恪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账,总是能算平的。人,可不一定。”
钱先生的身体猛地一僵,抬起头,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极致的恐惧。
徐恪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张御史和诸位大人都在记录在案,会成为呈堂证供。你的同伴,我们也在抓。谁先开口,谁就有机会把责任推给别人,谁就有机会……让家人活。”
他看着钱先生瞬间失神的眼睛,补充了最后一句话。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是继续算这笔永远也算不清的烂账,还是为你的家人,算一笔活账。”
说完,他便靠回椅背,闭目养神,仿佛已经对结果失去了兴趣。
这番话,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钱先生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他不是不怕死,只是相信自己的忠诚能换来家人的平安。
可徐恪却用一种最“文明”的方式告诉他,他的忠诚,一文不值。
他不说,别人也会说。
到时候,他不仅是个死人,还是个把所有罪责都扛下来的蠢货,而他的家人,将成为燕王清除隐患的第一个目标。
一炷香的时间,比一生还要漫长。
当香灰即将燃尽的最后一刻,钱先生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啪”的一声,彻底断了。
他抬起头,双目失神,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我说。”
“城南,延庆坊,有一处废弃的粮仓……那是……一处秘密的军械库……”
话音落下,一旁的张承,看着这不见血、不动刑,却比任何酷刑都更残忍的一幕,手里的笔杆“咔嚓”一声,竟被他生生捏断。
他看向徐恪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
……
深夜,丞相府,书房。
王德庸正静静地听着安插在都察院的眼线,汇报审讯室里发生的一切。
没有惨叫,没有血腥,只有算盘声和无穷无尽的账目问答。
当听到最后钱先生是如何崩溃招供时,王德庸那双浑浊的老眼,久久地凝视着面前的棋盘,一言不发。
他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却忘了喝。
那只平日里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原以为自己派去的是一群能锁住恶犬的猎人,没想到,他们却成了一场闻所未闻的恐怖“妖术”的见证者。
他第一次意识到,徐恪的危险,不在于他的狠辣,而在于他那完全超出这个时代理解范畴的思维方式。
“此子……非人哉!”
良久,老人放下冰冷的茶杯,喃喃自语。
他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忌惮,而非之前的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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