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灰烬中的证据链
福源货栈外,已是一片人间炼狱。
火光冲天,将半个夜空映得猩红。
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木料燃烧的噼啪声和房梁坍塌的轰鸣,如同一头失控的巨兽,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百姓的惊叫声、衙役的呵斥声、水桶泼洒的嘶嘶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左都御史张承一张老脸在火光映照下,铁青得如同锅底。
他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他猛地转身,一把揪住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徐恪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徐恪!这就是你说的证据?”他声嘶力竭地咆哮道,“如今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死无对证!你擅动职权,引发如此大乱,本官必将据实弹劾!弹劾你!”
赵恪和陆时也面露绝望之色。
千辛万苦,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才锁定的线索,竟在最后关头,化作了眼前这片无法挽回的灰烬。
所有的努力,似乎都随着这冲天的火光,付之一炬。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与指责的风暴中心,被张承揪着衣领的徐恪,却异常的平静。
他甚至没有去看张承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只是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眼前那片滔天的火海。
那双因病而略显黯淡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绝望,反而是一种冰冷到可怕的专注。
他那孱弱的身体在火光的映照下,非但没有被吞噬,反而挺得笔直,一股掌控一切的无形气场,竟从他身上油然而生。
“放手。”
徐恪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张承的怒火上。
张承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徐恪旁若无人地整理了一下被抓皱的衣领,随即,一连串冷静到可怕的命令,通过他身后那两位已经彻底镇住的下属,如同一把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眼前这片混乱的局面。
“陆时!”
“卑职在!”
“带你的人,以货栈为中心,五十步为界,立刻拉起警戒线!”徐恪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许进不许出!所有参与救火的人员,无论官民,全部记录在案!”
陆时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但他没有半分犹豫,猛地一抱拳:“遵命!”随即转身,带着凤驾亲军,如一道黑色的铁壁,瞬间将混乱的现场切割开来。
“赵恪!”
“属下在!”赵恪像一头找到了主心骨的猛虎,双目赤红。
“命令救火队,放弃已经烧起来的外围!集中所有水力,给我保住后院西侧的账房和东侧的主库房!”徐恪的指令匪夷所思,“其他地方,让它烧!”
“什么?”赵恪大惊失生,“大人,这……”
“执行命令!”徐恪的声音陡然转冷。
“是!”赵恪不再多问,转身嘶吼着传达命令去了。
张承和一众言官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发现徐恪根本不是在救火,他是在进行某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仪式。
徐恪的命令还在继续。
“所有从火场里逃出来的伙计、管事,一个不留,全部给我控制起来!分开看管,不许交谈!”
“是!”
最后,他将一名亲信缇骑叫到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吩咐:“还记得我之前让你们盯的那几个点吗?去查所有通往下水道的井口,还有南边那条臭水沟。有任何动静,立刻回报。”
这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不过短短几十息,原本混乱不堪的火场,竟奇迹般地恢复了秩序。
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零件,在他那无声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张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那个裹着狐裘、在寒风中咳得仿佛随时会倒下的少年,心中第一次产生了真正的恐惧。
这不是一个酷吏,这是一个怪物。
一个能将灾难现场,都变成自己棋盘的怪物。
半个时辰后,火势渐小,只剩下残垣断壁在黑烟中苟延残喘。
现场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徐恪缓缓走到脸色煞白如纸的张承面前,平静地开口:“张大人,您刚才说,死无对证?”
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被烧得焦黑、尚有余温的木炭,递到张承眼前。
“您错了。”
“这场火,就是最好的证据。”
张承的瞳孔猛地一缩。
徐恪的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智商碾压的怜悯:“请教大人,我大周律例,‘纵火毁证’,该当何罪?”
不等张承回答,他便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拔高,字字诛心!
“若非心中有鬼,这福源货栈为何要在官府上门之际,燃起这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大火?”
“他们想销毁的,恰恰就是我们想寻找的!这场火烧掉的是有形的兵器,却点燃了燕王谋逆这个无形的罪名!”
这番话,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张承的心坎上。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徐恪说的,是法理,是逻辑,是他这个都察院御史穷其一生都在维护的东西!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陆时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身后押着一个浑身湿透、散发着恶臭、如同烂泥般的人影。
那人衣衫被污水浸透,头发上还挂着不知名的秽物,正是从秘道逃跑的货栈管事。
“大人,人抓到了。”陆时的声音平稳如常,仿佛只是抓了只耗子。
徐恪看了一眼那个已经彻底失去反抗意志的阶下囚,然后缓缓转过头,看向面如死灰的张承,露出一丝和善的微笑。
“张大人,现在,我们人证物证俱在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诚恳。
“这案子,您看,该如何向陛下汇报?”
张承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个笑得人畜无害的病弱少年,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没有了退路。
他被徐恪用一种他根本无法反抗的方式,牢牢地绑在了这艘即将撞向燕王的贼船上。
……
深夜,丞相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
王德庸正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一丝不苟地修剪着一盆名贵的君子兰。
一名心腹匆匆来报,将城南大火、悬镜司封锁现场、福源货栈管事被擒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这位权倾朝野的老人。
王德庸听着汇报,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在听一段与己无关的市井传闻。
直到听到最后,他手中的剪刀“咔嚓”一声,竟失手剪断了一支含苞待放的娇嫩花蕾。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放下剪刀,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狠厉。
“这条疯狗,不仅咬人,还会放火了……”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浮沫,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下人打扫庭院。
“去,告诉燕王府的人,就说火已经烧起来了,让他们自己想好怎么跟陛下解释。”
“另外,”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让都察院的人准备好弹劾徐恪扰乱京城治安的奏章,天一亮,就递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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