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国家公器

御书房内，气氛肃杀。

十六沓厚厚的银票，每一沓都代表着一万两白银，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紫檀木的御案之上。

它们像一座小山，无声地散发着足以让任何王侯将相为之疯狂的冰冷光芒。

女帝李青鸾凤眸低垂，看不出喜怒，只是用纤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韵律的“哒、哒”声。

徐恪躬身侍立于阶下，身形单薄，脸色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看似随意的敲击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他的心脏上。

良久，女帝终于停下了敲击。

她没有问那张所谓的“财税优化图”，而是伸出玉葱般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那堆银票，声音清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徐恪，十六万两，翰墨斋倒是富有。你打算如何处置？”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考验他究竟是贪财的恶犬，还是懂分寸的忠犬的致命陷阱。

徐恪心中雪亮，立刻俯首叩拜，姿态恭敬到了极点，声音里听不出半分贪婪：“陛下，臣不敢擅专。”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此非臣之功，亦非悬镜司之财。此乃国库遗珠，理应归于陛下。”

他将所有的功劳与财物，都毫不犹豫地归于皇权。

女帝闻言，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终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换了个话题：“你的‘京城财税优化图’呢？呈上来，让朕看看。”

“是。”

徐恪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备好的图纸，在一名太监的帮助下，缓缓展开。

那正是他根据底层情报网绘制出的，标注了所有地下钱庄节点的京城地图。

女帝走下御案，踱步至地图前，审视的目光在那一个个用朱砂笔圈出的红点上扫过，似乎在等待徐恪的解释。

徐恪开口了，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

“陛下，这并非一份藏宝图。”

他迎着女帝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

“而是一份帝国的病历。这些星罗棋布的钱庄，如同一条条附着在朝廷身上的巨大水蛭，日夜不停地吸食着大周的血脉。”

女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徐恪立刻开始了那场准备已久的、跨越时代的金融科普。

“陛下，这些不受朝廷监管的地下钱庄，臣称之为‘影子金融’。”他抛出了第一个闻所未闻的概念，“它们的存在，危害绝不仅在于资助燕王。更可怕的是，它们在侵蚀朝廷的铸币权和经济调控能力，它们在暗中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影子户部’！”

“其二，便是‘系统性风险’。”徐恪的手指在地图上那张由红点连接成的蛛网上划过，“这张网一旦因战争或阴谋而崩溃，京城之内，物价会在一夜之间飞涨，米铺关门，布行倒闭，无数百姓将流离失所。其破坏力，远胜一支叛军！”

最后，他看向女帝，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锋利：“所以，我们不能直接查抄所有钱庄。那无异于‘杀鸡取卵’，虽能一时充盈国库，却会亲手引爆这场风暴，毁掉京城的经济根基。更好的方法，是‘养鸡生蛋’。”

御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女帝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地图，又看了看阶下那个病得仿佛随时会倒下，口中却吐出足以动摇国本之言的年轻人，那双冰冷的凤眸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深思。

徐恪看准时机，趁热打铁，终于抛出了那个足以让任何帝王都无法拒绝的终极方案。

“臣的策略，是‘以敌之矛，铸我之盾’！”

他上前一步，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力量。

“第一步，【收编】！我们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以最快的速度拔除其核心人员，将整个网络完整地接收过来！”

“第二步，【改造】！将其从一个服务于叛逆的地下钱庄，改造成一个只为陛下服务的、半官方的金融工具——臣斗胆，称之为‘内帑钱庄’！”

“第三步，【赋能】！”徐恪的眼中燃起了滔天的火焰，“这个‘内帑钱庄’，未来将有三大作用！其一，它可以绕开户部和朝臣，为陛下提供源源不断的私房钱，充实内帑！其二，它将成为陛下监控百官资金流动的第三只眼睛！其三，在关键时刻，它能变成一柄无形的刀，精准打击任何一个政敌的经济命脉！”

图穷匕见。

徐恪猛地转身，指向御案上那堆积如山的银票，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

“陛下，这个计划，需要启动的本金！”

“这十六万两，正是将这头恶兽驯化为皇家麒麟的第一笔粮草！臣请旨，以此银为本，成立‘清流计划’专案，为陛下打造这柄前所未有的……国家公器！”

女帝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帝王心术，在对方面前，显得如此的……原始。

她看到了一个能从根本上加强皇权的恐怖构想。

她看到了巨大的收益，也看到了徐恪这个人，那深不见底的智谋与野心。

良久，她缓缓走回龙椅，重新坐下，那双复杂的凤眸死死地盯着徐恪，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准奏。”

徐恪心中一喜，正欲叩首谢恩。

女帝却补充道：“但，朕会派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协助你。所有账目，朕要日日过目。”

她同意了计划，但也给徐恪套上了一个最严密的枷锁——代表皇权的太监集团。

徐恪心中了然。

他赢得了资金和授权，但也从此被置于皇权最直接、最严密的监控之下。

他与女帝的关系，从“主人与恶犬”，开始向“合作者与囚徒”的复杂结合体演变。

他没有半分犹豫，俯首叩拜，声音平静而坚定。

“臣，领旨谢恩。”

……

丞相府，书房。

烛火摇曳。

丞相王德庸正在听取心腹汇报翰墨斋被“敲诈”十六万两白银的始末。

心腹忧心忡忡：“相爷，徐恪此獠贪得无厌，如今得了这笔巨款，悬镜司必定如虎添翼。”

王德庸却缓缓摇头，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你不懂。这十六万两，是毒药，不是补品。入了徐恪的口袋，是小患；可若是入了宫，那就是大患。”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寒芒：“他一定会去见陛下。我最担心的，不是他用这笔钱做什么，而是他会跟陛下‘说’什么。”

他缓缓走到窗边，看着皇宫的方向，那双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忌惮。

他喃喃自语。

“‘惊蛰’计划，或许要提前了。这条蛇，已经开始化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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