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恶犬的项圈，与屠龙的图纸

悬镜司为“清流计划”临时开辟的公房内，空气比地牢里的铁锈味还要凝重。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带着一队捧着卷宗、抱着算盘的小太监驾到时，整个悬镜司据点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声音。

他脸上挂着佛陀般温和的笑容，步履无声，但那股从宫廷最深处浸淫出来的阴柔气场，却像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此地所有的铁血煞气。

“徐指挥使，真是年轻有为啊。”陈矩的声音绵软，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穿透力，“咱家奉陛下口谕，前来协助指挥使，共理‘清流计划’。陛下说了，此事干系重大，半点马虎不得。”

赵恪站在徐恪身后，一张脸黑得能拧出墨来。

他看着那群小太监“噼里啪啦”地将算盘和成堆的空白账册摆满了一整张桌子，心中早已将这群阉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这哪里是协助，这分明是来夺权摘桃子的！

陈矩仿佛没看见赵恪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自顾自地坐下，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开始了他的下马威。

“规矩，是咱家伺候陛下几十年的根本。”他笑眯眯地看着徐恪，话却是说给所有人听，“陛下有旨，所有资金动用，必须由我司礼监复核，一钱一厘都要有出处和凭证，咱家才好向陛下交代。”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背景履历，司礼监也要重新核查一遍，免得有宵小之辈混入其中，坏了陛下的大事。还有，指挥使的所有计划，最好都先有个详细的备案，也好让咱家……随时向陛下汇报进展不是？”

一番话，绵里藏针，滴水不漏。

他轻描淡写地，就要将整个计划的“审批权”、“知情权”和“人事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赵恪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几乎就要当场发作。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徐恪却笑了。

他非但不怒，反而抚掌称赞，亲自提起茶壶，为陈矩斟上了一杯热茶。

“陈公公思虑周全，不愧是陛下的心腹！”徐恪的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赞叹，“您提的这些，正是晚辈所忧虑的。为了让咱们合作顺畅，不负圣恩，晚辈连夜草拟了一份《清流计划行动章程》，正要请公公斧正！”

说着，他从身后取出一卷巨大的图纸，在另一张空桌上“哗啦”一声展开。

陈矩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凝固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奏折或文书。

那是一张画满了方框、箭头、以及各种他闻所未闻的名词的巨大图表，结构之精密，逻辑之清晰，让他这个在宫里玩了一辈子程序和规矩的老狐狸，都感到了脑子一阵发懵。

“公公请看。”徐恪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杆，开始了那场来自未来的降维打击。

“首先，是‘权责利划分’。”他的木杆点在图表的最上方，“为免职责不清，互相掣肘，我将咱们双方的权责边界，做了个明确的划分。”

他指着左边一大片区域：“悬镜司，负责执行。具体包括情报搜集、目标锁定、现场抓捕、以及审讯。简单说，就是干所有的脏活累活。”

随即，他的木杆指向了右边同样大小的区域：“司礼监，负责审计与监察。具体包括资金流水的审核、行动过程的合规性监督、以及最终成果的汇总上报。简单说，就是掌管钱袋子和功劳簿。”

徐恪微笑着看向已经彻底呆住的陈矩，主动将最大的利益送了出去：“所有缴获，由您的人清点入账；所有功劳，由您亲自执笔向陛下汇报。我们悬镜司，只做陛下最锋利的刀，不争功，不诿过。”

这番话，让陈矩准备了一肚子的官腔，瞬间被堵得严严实实。

这还没完。

“其次，是‘里程碑与功绩考量’。”徐恪的木杆指向图表的中间部分，那里画着三个清晰的阶段目标，“我将计划分为三期。第一期，‘破冰’，目标是打掉一个中等规模的钱庄，验证我们的行动流程。第二期，‘清扫’，目标是拔除京城半数以上的核心节点。第三期，‘收网’，则是将整个网络彻底收编。”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陈矩，抛出了那个致命的“KPI”概念。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司礼监的‘功绩考量’，便是‘资金审计零错漏’与‘情报保密零泄露’。”徐恪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恭维，“公公您掌印一生，‘滴水不漏’是您的金字招牌。这计划若成，陛下面前，您的功劳便是这‘定海神针’之功！有您坐镇后方，我们这些粗人，才能在前线安心冲杀啊！”

陈矩彻底懵了。

他一辈子都在跟人勾心斗角，玩弄权术，却从未见过有人把一件“差事”，做得如此……清晰、有条理，甚至……科学！

徐恪不仅没跟他抢权，反而用一种他根本无法拒绝的方式，把他的权责“固定”了下来，还送上了一顶名为“专业”的高帽。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准备好了要跟人摔跤的相扑手，结果对方却递过来一份合同，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裁判守则”。

这架，还怎么打？

良久，陈矩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才挤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章程是虚的，徐指挥使打算先拿谁开刀？这第一刀，若是砍错了，你我可都要人头落地。”

“公公问到点子上了。”

徐恪仿佛早有预料，将那张地下钱庄的网络图铺在了桌上。

他没有凭感觉指点江山，而是拿出了另一张更让陈矩看不懂的表格——“目标优先级评估矩阵”。

表格的横轴，写着“行动难度”，下面又细分为“后台硬度”、“护卫实力”、“地理位置”三项。

纵轴，则写着“行动收益”，细分为“资金量”、“震慑力”、“情报价值”。

徐恪拿起一支朱笔，开始将那几十家钱庄，像点兵一样，逐一落在了矩阵的不同格子里。

“您看，‘四海钱庄’，我们刚端掉，收益极大，但其背后直通燕王，后台极硬，难度最高，不宜再动。”

“这家‘聚宝盆’，资金量最大，但东家是户部侍郎的小舅子，又开在内城主干道上，动静太大，属于高收益、高难度，得往后放。”

他的朱笔在矩阵上游走，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清晰无比的逻辑分析。

最终，他的笔尖，重重地落在了矩阵中“收益高，难度中低”的那个格子里。

“所以，我们的第一刀，应该砍在这里。”

陈矩凑上前去，只见那个格子里，赫然写着三个字。

“长青钱庄。”

徐恪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充满了数据驱动决策的冰冷魅力：“陈公公请看，此钱庄，资金流水极大，是连接南北商路的重要节点，高收益。但其东家是江南来的富商，在京中根基尚浅，后台中等。它位于外城，远离权贵聚集区，便于我们快速控制，地理难度低。且此人行事张扬，在商圈里颇有‘名望’，拿下他，足以杀鸡儆猴，震慑全城同行。它是我们验证流程、磨合团队的最佳‘试刀石’。”

审讯室内，落针可闻。

陈矩呆呆地看着徐恪，那双在宫里见惯了风浪的老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混杂着惊骇与一丝寒意的复杂神情。

他原以为徐恪是条疯狗，靠的是陛下的宠信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此刻他才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头用精密计算武装到了牙齿的史前巨兽。

他所有的行为，都指向一个冰冷而纯粹的目标：最高效地完成任务。

这种极致的“专业”，让他感到一丝恐惧，但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可靠。

他缓缓收起了所有官腔，那张温和的笑脸下，第一次带上了几分真诚。

“徐指挥使，你这套……咱家闻所未闻。”

他顿了顿，一锤定音。

“但，咱家信了。就按你说的办，长青钱庄。需要司礼监做什么，你开口。”

徐恪微微一笑，目的达成。他顺势下达了第一个“指令”：“多谢公公信任。那么，就请公公的审计团队先行入驻，为我们接下来的‘资产盘点’做好准备吧。”

陈矩没有反驳，缓缓点了点头。

至此，这位来自皇权的监视者，从一个潜在的掣肘，正式转变成了徐恪主导下的“项目合伙人”。

……

燕王府，密室。

燕王李玄成看着手中的密信，脸色铁青。

信上详细描述了翰墨斋被查、地下钱庄网络暴露、以及徐恪成立“清流计划”并由陈矩监督的全过程。

一名黑衣谋士低声道：“王爷，徐恪此獠已经盯上了我们的钱袋子。长青钱庄的李掌柜已派人来求援，问我们是否要启动‘惊蛰’？”

燕王猛地将信纸攥成一团，眼中杀机毕露：“惊蛰？不。还不到时候。”

他冷笑道：“徐恪以为他找到了我们的软肋，他以为长青钱庄是个软柿子……很好。传令下去，让李掌柜‘配合’他们。我倒要看看，他这条疯狗，有没有一副好牙口，能吞下我为他准备的‘饵’。这十六万两，他怎么吃进去的，我要让他连本带利地吐出来，用命来吐！”


　　(https://www.02ssw.cc/5036_5036096/11111108.html)


1秒记住02书屋：www.02ss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02s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