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是意外是谋杀
拾光公寓的施工现场，已经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
刺眼的探照灯将整个工地照得如同白昼，却也让那片巨大的废墟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钢筋扭曲着，像垂死挣扎的巨兽骨架；水泥碎块堆积如山，粉尘在空气中弥漫，呛得人喘不过气。
消防车、救护车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嘈杂的人声、机器的轰鸣声、救援人员焦急的呼喊声，交织成一曲悲伤而混乱的交响乐。
温徐行带着东城支队的队员们赶到时，现场已经是一片狼藉。
“温队，你来了！”负责现场秩序的派出所所长一看到他，就像看到了主心骨，赶紧迎了上来，“情况不太好。坍塌的是正在进行内部改造的B栋三楼和四楼，正好是工人们进行夜间加固作业的区域。目前已经救出来了五个人，三个重伤，两个……当场就没了。下面，估计还有七八个被埋着。”
温徐行的脸色沉得像水。
他越过警戒线，走到废墟边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坍塌现场。
“事故原因初步查明了吗？”
“唉，还能有什么原因。”所长叹了口气，指着那栋残破的楼体，“这栋楼原本是七十年代的老厂房，楼体老化严重。开发商买下来，想改造成现在流行的精品公寓。估计是改造过程中，破坏了原有的承重结构，再加上最近连续下雨，地基松动，这不就……塌了嘛。”
“意外事故？”齐海文在一旁皱起了眉。
“十有八九是。”所长点头，“开发商和承建方的负责人已经过来了，就在那边，正跟安监局的人汇报情况呢。这种事，最后也就是定个性，赔钱了事。”
温徐行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几个西装革履、正对着领导点头哈腰的男人身上。
他们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悲痛，但温徐行却从那里面，看不到一丝一毫真正的哀恸。
“齐海文，带人去跟开发商和承建方了解情况，核对被困工人的具体名单和信息。”
“林清禾，你去医院，跟进伤者情况，看能不能做初步的问询。”
“钟辰，你带人维持现场秩序，配合消防进行救援。”
“邵月明，查这个拾光公寓项目的全部资料，从开发商到承建方，再到监理方，所有的工商信息、资质背景、资金往来，我全都要。”
温徐行有条不紊地下达着指令。
“是！”
队员们立刻分头行动。
“那我呢？温队，我干什么？”陈珍珠背着她的大包，眼巴巴地看着温徐行。
温徐行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脚上那双不合时宜的帆布鞋，眉头微蹙：“你跟着甄佳妮。”
“啊？”陈珍珠有点失望，她还以为能有什么高难度的技术任务呢。
“啊什么啊，赶紧过来！”不远处，已经换上一身白色防护服，戴着头盔和护目镜的甄佳妮冲她招了招手，“愣着干嘛，过来给我打下手！”
甄佳妮是全队第一个冲进核心现场的。作为痕检专家，她必须在大型救援设备进场、可能对现场造成二次破坏之前，抢救出最原始、最关键的痕迹物证。
陈珍珠只好小跑着跟了过去，领了一套同样“从头白到脚”的装备。
“穿好！戴好！现场粉尘和有毒气体很多，别嫌麻烦！”甄佳妮一边帮她整理头盔，一边严肃地叮嘱，“跟紧我，别乱跑，别乱碰，看到什么觉得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告诉我，明白吗？”
“明白！”陈珍珠用力点头。
她跟着甄佳妮，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那片废墟。
脚下是碎石和瓦砾，头顶是摇摇欲坠的钢筋，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浓重的土腥味和一股说不出的化学品味道混合在一起，让陈珍珠的鼻子很不舒服。
她这才明白，温徐行让她跟着甄佳妮，不是大材小用，而是对她的保护。
这种现场，对她这种没有经验的“文职人员”来说，确实太危险了。
甄佳妮却像是回到了自己的主场。
她手里拿着强光手电和各种专业取样工具，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角落。
“坍塌是从中心区域开始的，呈放射状向四周扩散。”甄佳妮一边观察，一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教导身边的陈珍珠，“你看这几根主承重柱的断裂面，茬口很粗糙，符合被重物瞬间压垮的特征。”
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断口处夹起一点混凝土碎屑，放进证物袋里。
“初步来看，确实很像意外事故。”
陈珍珠不太懂这些，她只能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甄佳妮操作。
她发现，工作状态下的甄佳妮，跟平时那个爱说爱笑的“佳妮姐”判若两人。
她专注、严谨，甚至有些冷酷，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是教科书。
难怪是温徐行的固定法证搭档。
她在心里暗暗点头，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
“找到了！又找到一个！”
救援人员从一堆预制板下，拖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工人。
那人已经没了呼吸，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
秦砚带着他的团队，第一时间冲了过去，进行现场的初步尸检。
陈珍珠看到这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死亡，那种视觉冲击力，远比在电脑屏幕上看案件卷宗要来得猛烈。
她的脸色有点发白，下意识地往甄佳妮那边靠了靠。
“害怕？”甄佳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没……没有。”陈珍珠嘴硬。
“第一次都这样。”甄佳妮拍了拍她的肩膀，“习惯就好了。我们是警察，如果连我们都怕，那谁来为他们寻找真相？”
陈珍珠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血腥的一幕，而是学着甄佳妮的样子，仔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救援工作仍在紧张地进行着。
初步的调查报告很快就出来了，和派出所所长的判断几乎一致：事故原因是厂房老旧，承重结构在改造过程中不堪重负，最终导致坍塌。
开发商和承建方的负责人，在媒体面前声泪俱下，表示一定会负责到底，绝不推卸责任。
似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支队的临时指挥点里，气氛有些压抑。
“妈的，这帮黑心商人！”邵月明看着手里的资料，气得直骂，“这个叫宏远建设的承建方，前年就因为偷工减料，上过一次新闻，后来花钱把事儿给压下去了！这次肯定又是他们搞的鬼！”
“光有怀疑没用，得有证据。”齐海文给他泼了盆冷水，“现在所有的初步证据，都指向意外。我们刑警队，没办法直接插手安全生产事故。”
温徐行一直没说话，他靠在车边，指尖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目光始终锁定着废墟深处那个白色的身影——甄佳妮。
他相信自己的队员，尤其相信此刻甄佳妮能给出的专业判断。
如果连她都在这个案子里找不到疑点，那么或许真的就只能以“意外”收场了。
没过多久，甄佳妮按下了对讲机。
“温队，你过来一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压抑的兴奋。
温徐行立刻扔掉手里的烟，快步走了过去。
陈珍珠也好奇地跟在后面。
甄佳妮正蹲在一根巨大的、几乎被完全压扁的承重柱旁边。
那根柱子位于整个坍塌区域的最中心，也是损毁最严重的地方。
“你看这里。”甄佳妮用强光手电，照着柱子断裂面的一个小点。
温徐行和陈珍珠都凑了过去。
那是一个堪比指甲盖的区域，在粗糙的混凝土断面上，那一点显得格格不入。
它不是灰白色的，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被高温灼烧过的黑色，甚至还附着着几粒比沙子还细的、闪着金属光泽的碎屑。
“这是什么？”温徐行问。
“我不知道。”甄佳妮摇了摇头，“但它绝对不应该是这里的东西！常规的楼板坍塌，是物理挤压，根本不可能产生这么高的瞬时温度，更不可能有这种金属熔融残留物！”
她的专业直觉，像警报器一样，在脑中疯狂鸣响。
这根本不是意外。
温徐行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甄佳妮点了点头。
甄佳妮立刻明白了。
她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工具，将那块带着黑点的混凝土完整地切割下来，郑重地放进了最严密的证物箱里。
“珍珠，邵月明！”甄佳妮忽然回头，冲着不远处的邵月明喊了一声，“你们俩过来！”
“干嘛呀佳妮姐？”邵月明跑了过来。
“帮我个忙。”甄佳妮指了指那根巨大的柱子，“我怀疑这附近还有类似的东西，但现场太大了，我一个人找不过来。你们俩，帮我一起找！”
“找什么？”邵月明一脸茫然。
“就找这种，”甄佳妮把证物箱给他们看了一眼，“发黑的，带金属亮片的点！再小都不能放过！”
邵月明和陈珍珠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懵圈。
在这么大一片废墟里，找这么小的东西，这不跟大海捞针一样吗？
“这是命令！”甄佳妮瞪了他们一眼，“动起来！”
“是！”两人只好苦着脸，领命行事。
于是，在喧嚣的救援现场，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三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趴在一堆废墟上，拿着手电筒，像是在寻找失落的珍宝一样，一寸一寸地仔细翻查着。
甄佳妮的这个决定，近乎于一场豪赌。
如果找不到更多的证据，她今天的发现，很可能就会被定性为“无法解释的异常点”，最终被淹没在“意外事故”的结论里。
但温徐行选择相信她。
他转身回到临时指挥点，拨通了市局领导的电话。
“报告，我是温徐行。我请求，将拾光公寓坍塌事件，由东城刑警支队介入，进行刑事立案侦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理由？”
“我怀疑，这不是意外。”温徐行看着废墟里那三个执着的身影，声音平稳而坚定，“是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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