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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无息之刃


子时,寿瘟关墙头无火,只余一地碎霜。

沈不忌负手立于暗处,黑袍贴墙,像一道被夜风钉住的影。

他脚下横放一只狭长木匣,匣无漆,裸木原色,木纹里渗着断续红丝——血干透后留下的盐霜。

匣内是刀,刀名无息,刃长三尺七,昨夜刚吞完第四十九条整寿,刀背添了一道银灰线,像人额新生的抬头纹。

裴远的声音自墙根响起:“北境急递,镇妖司本部调你入京,明旨晨发。”

沈不忌不答,抬脚踢匣,匣滑下墙头,落入关外深草,无声。

他自己随后跃下,赤足点地,算珠在踝上轻撞,仅一声——

记路。

官道五十里,无驿,无店,两侧枯杨夹立,枝桠交错如断骨。

沈不忌独行,背无行李,只负那口原色木匣。

后方三里,尘土轻扬,七骑暗随,服色与夜同,呼吸却粗——寿元太旺,压不住。

他们奉命:截杀,不宣。

为首者名高阙,镇妖司总旗,官牌刻“捕”字,剩寿三十七年,擅锁链,链长丈二,环节藏“定魂钉”。

七骑分扇形,距十丈,同步提速,蹄声裹布,仍沉。

高阙抬手,六骑停,他独自前出,链落鞍侧,拖起火星。

“沈不忌,留刀。”

四字出口,锁链已飞,链头如毒牙,直射木匣。

沈不忌不回头,左足外撇,身形微侧,链头贴臂掠过,钉进泥里,溅土。

第二击紧随,链尾横扫,取膝。

沈不忌右手探后,木匣开寸,无光无啸,仅一声哑响——

链断。

断口平滑,像被水线割开。

高阙虎口裂,血沿链槽滴,未落地,沈不忌已到他马侧,指背敲鞍,鞍木瞬折,马跪。

高阙落马,喉前凉,刀尖停,刀柄仍在匣,刃只出半尺。

沈不忌俯视:“税,十抽一,交三年。”

高阙怒吼,抖肩弃链,袖中滑出短匕,反撩。

匕尖未起,他胸口先陷——刀背横拍,骨裂声闷。

【寿元+3年】

数字一闪,沈不忌收刀,刀未全出,已回匣。

其余六骑见状,拔刀,却迟。

沈不忌掠过,黑影在月光下折成六段,段段有人倒地,皆喉裂,血线细,未溅衣。

六声算珠,几乎叠在一起。

【+18年】

沈不忌收步,官道重归寂静,只余七具尸,七张“捕”字牌,牌面被血渗满。

他俯身,取高阙牌,指背一抹,字消,成一空白税票。

“进京,缺张路引,正好。”

木匣重新负上,他继续北行,脚步比先前更轻——

寿元重,压不住,便踩在脚下。

天未亮,驿舍独灯。

驿丞趴在柜台打盹,梦里磨牙。

沈不忌推门,门轴缺油,声如裂指,丞惊起,涎未擦。

“住店?”

“过境。”沈不忌递上空白牌,“盖章。”

驿丞揉眼,识得镇妖司法器,却无名无字,不敢擅印。

“大人名讳?”

“沈不忌。”

三字出口,驿丞指一抖,印坠地。

沈不忌拾印,自行盖牌,印泥未干,他转身欲走。

驿丞颤声拦:“驿马、驿粮……按例配给。”

“不用。”沈不忌抛下一物,是刚从高阙怀里摸出的银锭,“税。”

门合,驿丞呆立,半晌,弯腰捡银,银下压一张寿票,票面一年。

他抬头,窗外黑影已没入晨雾,只留一行脚印,脚印里凝霜——

像更鼓点,催命。

第三日午,京郊三十里,野市浮立。

市无墙,以幡为界,幡上书“易寿”“换骨”“改命”。

摊主张口即报价,声音嘈杂,却都压不住最深处一声锣——

锣响,人聚,聚向高台。

台新搭,乌木为柱,柱裹人皮,皮有字:

“斗寿台”

规则:上台者,压寿,胜者全收,败者归零。

守台者,是镇妖司弃子“百败刀”杜还,剩寿九十一年,擅守拙,刀未出鞘,对手先老。

沈不忌负匣至,人墙自动裂,裂口像被刀划。

他登台,足音轻,却压锣声。

杜还抬眼,眸内血丝如网:“压多少?”

“三年。”沈不忌淡声。

台下哄笑——三年,不及守台者零头。

杜还却笑不出,他嗅到对方刀匣里透出的味:

无味,无息,却割得人毛孔发紧。

“请。”

杜还拔刀,刀出半寸,沈不忌已到他身侧,指背敲刀背——

刀回鞘。

一息后,杜还双膝裂,跪,血从裤管渗出,染台板。

【寿元+3年】

沈不忌收指,转身,对台下:“还有谁?”

嘈杂尽灭,风过,人皮幡鼓动,像替众人抖。

无人敢应。

沈不忌俯身,取杜还牌,指背抹去“百败”,改刻“无息”。

“进京,缺块踏脚石,正好。”

他下台,人群退,退成一条笔直通道,通道尽头,是远天,也是——

镇妖司本部高耸的瞭望塔。

塔上,寒星一点,箭已上弦。

箭长三尺,镞涂“化气”,专破护体官气,射人无声。

持箭者,镇妖司神射校尉燕小寒,剩寿二十九年,目力可夜辨蚊翼。

他瞄沈不忌后颈,箭尖随呼吸微移,移到最后一次,松指——

弦哑,箭出,如一条无光蛇。

蛇近目标,忽停——

被两指捏住箭杆,指背有珠,珠黑。

沈不忌未回头,只抬手,箭在指间调转,箭尾对塔。

他屈指,弹——

箭比来时更快,无声,没入望楼窗。

燕小寒眉心凉,血未出,人已仰,眼底最后画面:

远天,晨阳将跳,沈不忌负匣行,黑袍被初光镀上一线银,像——

刀口。

【寿元+1年】

算珠轻响,沈不忌收指,继续前行,脚步仍轻——

寿元再涨,却压不住,他便再踩实。

京郊尽,官道扩,前方出现“接引亭”。

亭内,一老者候,须发皆白,官袍无纹,是镇妖司内务主事——卜算翁,剩寿——

“未知”。

他捧木盘,盘上一册、一笔、一印。

册名“无息”。

笔杆刻“寿”。

印钮是闭目兽。

卜算翁不开口,只抬眼,目光穿过沈不忌,落在木匣。

沈不忌会意,放匣于地,开盖——

刀横,无辉。

他取笔,蘸墨,墨是红,在册第一页,写:

“债权人,沈不忌;债务人,天下。”

落笔,印按,兽睁眼。

册合,翁递印,印落沈不忌掌心,瞬没,化成一道红痕,痕型——

刀口。

自此,无息之刃,正式录籍,可斩官,可斩民,可斩妖,亦可——

斩寿瘟。

沈不忌收匣,转身,一步出亭。

朝阳跳起,光落他背,黑袍映出一线红,像鞘,也像——

新开的刃。

前路,再无官道,只剩一条笔直城墙,墙门大开,门内,是京师,也是——

下一页账。

沈不忌负刀,入城,足音轻响,算珠不鸣——

息,已尽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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