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无息之刃(二)
京师,外城十三门,今夜开的是“永昼门”。
门洞深七丈,穹顶嵌铜镜,镜对火光,把夜色反切成白昼。
守门禁军分两列,列首校尉持“照寿镜”,镜扫行人额心——
若寿元过百,镜鸣;若负寿,镜赤;若携“无息印”,镜裂。
沈不忌负匣至,足未停。
照寿镜在他眉心映出一行暗金:
【寿元:三百零一年】
镜欲鸣,无息印红痕先闪,镜自裂,裂纹无声,像被冰水激炸。
校尉色变,手按刀却不敢拔——
无息印,镇妖司新立最高官牌,见印如见司首。
沈不忌指背轻弹镜裂口,弹下一枚铜屑:“税。”
校尉低首,退半步,放行。
城门洞风大,吹得他黑袍猎猎,像一面不肯跪的旗。
出洞,即是天街,街宽可容十马,两侧高楼悬灯,灯形寿桃,表面写“永”,实则“抽”——
每燃一灯,抽行人一息寿,灯火愈旺,抽得愈急。
沈不忌沿街走,灯火遇他皆暗,暗后又复明,像被刀背压过的烛。
无人敢近其三丈,三丈内,风停,声寂,只余算珠轻撞,声低得几乎听不见——
那是他给这座巨城,点的第一声更。
镇妖司本部,坐落在皇城东南角,占地千亩,屋脊压北斗,檐角挂斩妖铜铃。
正堂深处,暗席已开,席无窗,四壁嵌灯烛,烛火被黑纱罩,光缩成针,针针落在长案。
案侧坐五人:
首座,镇妖司首·尉迟断,官服无纹,只剩一枚“断”字玉印系在腕;
次座,内务主事·卜算翁,垂眉,指间盘弄一枚裂了边的铜钱;
再次,北衙督护·高胜,甲未解,膝横斩马刀,刀背结霜;
东侧,司礼监副使·柳寒川,面白,唇却艳,手执空白圣旨;
西侧,却空一席,席前摆名:
沈不忌。
门开,黑袍步入,足音轻,却压得烛火同时低一寸。
沈不忌不拜,只负手立席后,指背在椅背一敲,敲声落,椅自移,移出恰容一人坐。
他坐,木匣横置膝前,五指覆匣,像按一颗将跳出的心。
尉迟断先开口,声低而钝:“京师,不比你关内,莫乱。”
沈不忌答:“我只收账,不扰民。”
“收多少?”
“收到平账为止。”
卜算翁抬眼,铜钱停指:“平不了呢?”
“那就收光。”
烛火再低,低成一圈针尖,针尖所指,皆是沈不忌的影,影却在原地,不动,像等火来刺。
尉迟断推案,一纸滑到沈不忌面前——
“皇命:三日内,取北郊‘负寿妖’首级,以安京师。”
纸边压一行小字:
【妖寿:约四百七十年】
【失手,无息印收回】
沈不忌以指背抹纸,抹出一声轻响,像刀背刮骨:“税呢?”
“妖寿全归你,官面不抽。”
“好。”
他起身,木匣负回背,转身出暗席,脚步无声,却带起烛火复原,火舌舔黑纱,舔出焦边,像——
新开的刃。
北郊三十里,废窑连绵,窑口朝天,像无数黑瓮。
窑底深十丈,壁刻旧符,符早风化,只余凹痕,痕里生黑苔,苔带腥甜。
负寿妖就伏在最深一窑,妖无固定形,昼伏夜出,专吞过路寿元,吞后留下“空壳人”,壳能走,能言,唯无寿。
沈不忌至,天未黑,他沿窑壁下,赤足踩苔,苔破,汁溅,汁落即化烟,烟升,凝成一行行负数字:
“-10、-23、-57……”
皆是曾被吞寿的路人。
窑底,风自横,横风里,有呼吸,呼吸重而慢,像巨兽在数最后几枚铜板。
沈不忌不掩息,反将木匣置地,开盖,刀横膝上,指背抹刃,抹出一声哑响,像关账铃。
“出来。”
两字落,壁苔炸裂,黑影自缝挤出,影无定形,时如枯树,时如裂帆,唯中心一颗赤红核,核跳,像逆心。
负寿妖开口,声却似千人同哭:“寿——”
哭未止,沈不忌已起身,刀未抬,人先近,指背敲妖核——
叮。
核裂,裂口喷红丝,丝缠他腕,想抽寿,丝触到无息印红痕,瞬化黑灰。
妖痛,影崩,崩成万条黑线,线头皆利,齐射。
沈不忌刀起,刀无息,无光,无风,只有“折”——
线遇刃,齐折,断口飘数字,皆负:
【-400年】
妖核再跳,跳成一颗更小核,仅枣大,想遁地。
刀落,核停,被刃尖钉在窑底石缝。
沈不忌收刀,指背抹核,抹出一声脆,像算盘珠归零。
【寿元+470年】
数字一闪,他闭眼,像饮冰,丹田火瞬旺,旺得他眼底浮出一道金线——
寿瘟线,再升。
窑壁黑苔迅速转白,白成灰,灰落,露出底下一排排“空壳人”,壳眼空洞,却同时转向他,转向——
新的债权人。
沈不忌负匣,转身,出窑,天已黑,他背后窑口,喷出一缕白烟,烟升,凝成一行新字:
“账平。”
他未回头,只抬手,指背对烟一竖,像给天下,也给自己——
点更。
归途,风逆向,吹得黑袍紧裹,像第二层皮。
沈不忌行到天街中央,止步,揭木匣,置刀于地,刀横,他单膝点刀背——
指背落处,刀身瞬裂,裂无响,裂出一道内缝,缝内,显真刃:
色银灰,薄如冰,长如旧,却再无一毫“息”。
周遭灯火,遇真刃皆灭,灭得无声,像被黑水淹。
沈不忌收刃入鞘,鞘仍是那口原色木匣,匣合,他起身,负背,继续前行。
天街尽头,是皇城,城头悬更大一盏“照寿镜”,镜对京师,也对他。
镜中,他的寿元栏,数字闪到——
【781年】
镜欲裂,却被他指背隔空一点,点声轻,镜纹却停在将裂未裂。
“还不到时候。”
他低语,转身,步入侧巷,巷黑,无灯,无人,只有更鼓,鼓声从皇城深处传来,像给这一夜——
封账。
脚步渐远,算珠终未再响,因为“息”已尽藏,藏到——
下一次出鞘。
而更鼓之后,晨钟将起,钟响之时,京师会知:
北郊妖灭,寿元七百,尽归——
沈不忌。
那时,新的账页,会自己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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