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暗流催命

林家管家林福离了那间透着诡异甜腥气的“钱寿互易”局，脚步看似平稳，后脊却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并未直接返回那座位于城东、戒备森严的林氏府邸，而是身形几个转折，钻入了离天街不远的一条死寂暗巷。巷内堆满杂物，常年不见日光，空气中弥漫着霉腐与尿臊混合的气味。

巷底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两道身影悄然浮现。

这两人皆身着玄色劲装，面料是能吸收光线的暗纹锦，腰佩狭长弯刀，脸上覆盖着只露双眼的黑铁面具，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久经杀戮才有的阴冷气息。

这便是林家耗费重金、秘法培养的死士，号称“影刃”，专司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福爷，如何？”左侧那名影刃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干涩而低沉。

他是影刃头领，代号“幽影”。

林福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试图压下心中的季动，将方才在局中所见所闻，尤其是沈不忌弹指间便让数名壮汉顷刻毙命、寿元被抽干的诡异场景，低声而详尽地描述了一遍。“……此子，绝非善类。

其手段之酷烈，心性之冷静，老夫生平仅见。

更棘手的是那‘钱寿局’，内里气息晦涩难明，恐布有极厉害的禁制阵法，绝非蛮力可破。”

右侧那名影刃，代号“血刺”，闻言冷哼一声，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福爷未免太过谨慎。

任他手段诡谲，终究是血肉之躯。只需让我二人寻得机会近身，一刀之下，管叫他魂飞魄散！”

林福缓缓摇头，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与忌惮：“不可妄动。

其一，他如今明面上是镇妖司的人，动他，便是公然挑衅镇妖司，即便是我林家，也需掂量后果。

其二，此局牵涉寿元秘法，乃逆天之举，背后因果极大，贸然卷入，恐引火烧身。

其三……”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此獠成长太快，需得借力打力。”

幽影目光一闪：“福爷的意思是？”

林福眼中寒光乍现，如同暗夜中的毒蛇吐信：“且让他先与那‘黑蝰’斗上一斗。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黑蝰？”血刺微微一怔。黑风岭的“黑蝰”妖众，乃是方圆数百里内令人闻风丧胆的一股势力。

首领乃是一条修行超过五百年的蝰蛇精，自称“黑蝰君”，麾下聚拢了诸多山精野怪，凶残暴戾，不仅时常袭击过往商旅，甚至曾数次击退州牧府派去的围剿官兵，实力不容小觑。

林家早年为了某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曾与这黑蝰君有过一些秘密往来，彼此知根知底。

“不错。”林福阴恻恻地吩咐，“幽影，你去安排，将消息散出去，务必要‘自然’地传到黑风岭。就说，城中新晋的那位镇妖司红人沈不忌，身怀上古异宝，能夺人寿元，反哺己身，其一身精血魂魄，于妖族而言乃是无上大补之物，堪比千年灵芝、万年朱果。

说得越真切越好，务必让那条长虫心动不已，按捺不住。”

“属下明白。”幽影领命，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晃，便融入了巷角的阴影之中，再无踪迹。

几乎在同一时间，镇妖司衙门深处，一间燃着沉水香的静室内。

赵巡检躬身而立，额角见汗，正向着一位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的冷峻男子详细汇报。

这男子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白无须，一双鹰眼锐利逼人，身着象征副都统身份的云雁补子绯色官袍，正是对沈不忌崛起最为忌惮的王副都统。

王副都统指尖轻轻敲打着光滑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听着赵巡检添油加醋的描述——沈不忌如何当街行凶、抽干人寿，如何引得民怨沸腾，林家又如何派人接触，意图不明——脸色愈发阴沉。

“民怨？”王副都统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既然赵大人觉得他惹是生非，那就给他找点正经事做，让他没工夫在城里搅风搅雨。”

他拿起桌上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手令，盖上了自己的官印。“黑风岭近来颇不太平，有妖物屡屡袭扰官道商队，气焰嚣张。

着你持我手令，命沈不忌三日之内，前往黑风岭清剿妖孽，不得有误。

若逾期不至或剿匪不力，按军**处！”

这是一招极其毒辣的一石二鸟之计。黑风岭妖患是块硬骨头，连他都觉得棘手。

若沈不忌能力不济，死在黑风岭，正好除去这个无法无天的心腹大患，那“钱寿局”的庞大利益，他自然有办法徐徐图之。

若沈不忌真有通天本事，成功剿匪，那也是在他王副都统的指挥下立的功，届时或可借此施恩，或可寻其错处，总能找到拿捏的办法。

至于为何只给三日期限？正是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不容他充分准备，方能试出其真正深浅，也显出自己的权威。

赵巡检心领神会，连忙双手接过手令，恭声道：“大人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一名身着镇妖司号衣的小校便策马来到天街，将那份措辞强硬的手令送到了“钱寿互易”局内。

沈不忌正在柜台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枚刚刚吸饱了寿元、泛着澹澹血光的空壳钱。

他接过手令，目光扫过上面冰冷的文字和鲜红的官印，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仿佛只是接到一份寻常公文。

他对那垂手恭立、大气不敢出的小校摆了摆手，只澹澹说了两个字：“知道了。”

小校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走。

店内重归寂静，只有绿釉油灯的火苗轻轻跳跃。阴影中，几枚悬着的空壳钱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嗡鸣。

沈不忌指尖拂过钱面，感受着其中流淌的、源自昨日那几个倒霉赌徒的微薄生机。

“黑风岭……黑蝰……”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关于这伙盘踞城外险地的妖物，他早已通过“钱寿局”这张庞大的信息网有所了解。

妖物修行日久，气血旺盛，其寿元远比凡人磅礴精纯，对他而言，确实是更具吸引力的“资粮”。

王副都统这道命令，看似刁难，实则却像将一块肥肉送到了饥饿的勐虎嘴边。

然而，这消息来得太快，太急。

自己昨日方才在局中略施手段，震慑宵小，今日这剿匪的指令便紧随而至。

若说背后无人推波助澜，他绝不相信。

“林家？还是镇妖司内部那几位坐不住的老爷？”沈不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得毫无温度的弧度，眼中却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都想借我这把刀，去试试黑蝰的斤两？或者，更盼着这把刀就此折断？”

也好。  他心中冷笑。刀越利，砍起瓜来才越爽快。至于握刀的是谁，最终又由谁来收割，那就要各凭本事了。

他并未立即点齐人马、大张旗鼓地准备出征。

接下任务的第一日，他依旧如常坐镇局中，处理着纷至沓来的寿元交易与债务追索，对黑风岭之事绝口不提，仿佛那纸手令从未存在过。

第二日，他才吩咐手下人去采买了一些画符用的朱砂、黄纸，以及一些常见的伤药，摆出一副例行公事、勉强为之的姿态。

然而，暗地里，他却通过钱寿局那遍布三教九流的隐秘渠道，将一批经过他特殊处理的“空壳钱”，悄无声息地流通到了几个与黑风岭妖众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专事销赃走私的地下商人手中。

这些钱，将成为他深入妖巢的耳目与陷阱。

第三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沈不忌一人一刀，悄然开启了钱寿局的后门。

他未着那身惹眼的镇妖司官服，只穿了一袭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身影如同鬼魅，融入了尚未散尽的浓重夜色之中，向着北门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北门城楼的阴影之下，两双眼睛正遥遥注视着那条空寂的街道。

赵巡检搓着手，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与期待。

而在另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林家管家林福也悄然现身，望着沈不忌消失的方向，老脸上皱纹舒展，露出一抹算计成功的阴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稳坐钓鱼台的黄雀，却不知，那只振翅飞向黑风岭的“蝉”，翼下隐藏的，是足以噬人的致命毒针。

而沈不忌，早已将这场围绕他的算计，视作了一场新的、规模更大的收割盛宴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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