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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首战大败,蒸汽机面世


淮水北岸,风是腥的。

并非江水的湿气,而是一种铁锈与尘土混合的味儿,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坠在肺里。

梁峰勒住马缰,眯眼望着远处阳州城的轮廓。

城头之上,炎黄共和国的红旗仍在,但旗下已不见多少人影,透着一股死气。

他的第三军,到了。

两万一千人,长途奔袭十日,人马皆是疲惫。

但当看到那三千杆簇新锃亮的莫辛纳甘步枪时,梁峰胸中的疲惫便被一股灼热的豪情所取代。

这是他的神兵,是议长亲手交到他手里的利刃。

“军长。”副将催马赶上,声音压得极低,脸上是挥之不去的忧色:“斥候刚回,萧逸尘的主力已在昨日渡过淮水,如今正分兵三路,合围阳州。城中守军不过三千,怕是……”

怕是撑不住了。

梁峰没说话,只是用马鞭轻轻敲打着自己的皮质马靴,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副将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军远来疲敝,不如先进城,依托城防,以我军火铳之利,足以让萧逸尘的三十万大军在城下流干血。”

这是最稳妥的战法,是任何一个将领都会做的选择。

梁峰终于停下了敲击的动作。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位跟了多年的副将,忽然笑了。

“老周,你觉得,议长把这三千杆宝贝交给我,是让我学那些前朝的老乌龟,躲在城墙后面打冷枪的?”

副将一怔,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梁峰的目光越过他,望向身后那支沉默的军队。

他的视线在那些枪兵身上停留了许久,眼神里的狂热几乎要溢出来。

守?那是庞万里和陈庆之的打法。

我梁峰,要的是一场前无古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胜。

议长在京城看着,全共和国都在看着。

这统一战争的头功,舍我其谁?

“传令下去,”梁峰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全军就地休整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开门,迎战。”

副将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军长!不可!敌军十倍于我,野战对冲,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以卵击石?”梁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用马鞭遥遥指向远处那片黑压压的敌营:“他们是石头,我这两万一千人,就是铁。三千杆神兵,就是砸碎石头的铁锤!”

“时代变了,老周。”他收回马鞭,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这场仗该怎么打,我比萧逸尘懂,也比你懂。”

说完,他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副将,双腿一夹马腹,径直朝着中军大帐驰去。

……

夜色如墨。

阳州城外,萧逸尘的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他身披玄甲,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上,无数面代表着他三十万大军的黑色小旗,已经将阳州城围得如铁桶一般。

一个传令兵快步走入,单膝跪地:“陛下,城中并无动静,南下的梁峰所部,亦在城外十里安营扎寨,看样子是打算明日入城固守。”

萧逸尘没有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冰冷的音节。

“嗯。”

传令兵退下。

大帐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他伸出手,拿起代表梁峰军队的那枚红色小旗。

旗子很小,在他的指尖,显得格外脆弱。

他想起了葭萌关,想起了庆州城。

想起了那个女人神鬼莫测的用兵之法。

沐瑶。

她会怎么打?

坚守?诱敌?还是……又有什么他完全无法想象的诡计?

他将那枚红色小旗,在沙盘上反复移动,推演着每一种可能。

他的额头,不知不觉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自从那个女人出现后,他对战争,这个他曾经最熟悉的领域,第一次产生了恐惧。

……

翌日,晨曦微露。

笼罩着原野的薄雾尚未散去,沉闷的号角声便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萧逸尘的军阵中,无数士兵从睡梦中被惊醒,他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阳州城的城门,开了。

不是一道缝,而是缓缓地,完全地敞开。

一支军队,从城门后鱼贯而出。

他们没有打出任何要求谈判的白旗,而是迅速在城前列阵。

军阵的最前方,是一排手持着古怪“火铳”的士兵。

萧逸尘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上了瞭望台,他举起千里镜,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支军队前,立马横刀的将领。

梁峰。

他没有进城。

他选择了野战。

萧逸尘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疯了。

这个梁峰,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两万对三十万,在空旷的原野上对冲?这是连兵书第一页都不会记载的愚蠢行径。

“陛下,敌军……敌军出城列阵了!”身旁的将领声音都在发颤,这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理解范畴。

“传令!”萧逸尘放下千里镜,那张因屈辱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此刻却浮现出一抹残忍的快意:“全军出击!”

“既然他想死,那朕,就成全他!”

战鼓擂动,如同万钧雷霆。

庞大的周军阵列,如同一头被唤醒的远古巨兽,开始缓缓向前碾压。

三十万人的脚步声汇集在一起,大地都在为之颤抖。

原野的另一头,梁峰的脸上满是狂热。

他听着那地动山摇的脚步声,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磅礴杀气,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兴奋得浑身战栗。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在这片平原上,在三十万人的注视下,用一场辉煌的胜利,向世人证明,谁才是这个新时代真正的战神!

“第三军!”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马刀,声嘶力竭地怒吼。

“为了共和国!”

“冲锋!”

没有试探,没有迂回。

两万一千人的军阵,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片黑色的钢铁海洋,发起了决死般的冲锋。

“开火!”

在双方距离还有三百步时,梁峰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砰!砰!砰!”

三千杆莫辛纳甘步枪,同时发出了怒吼。清脆而密集的枪声,完全盖过了战鼓与号角。

冲在最前方的大周骑兵,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人马的悲鸣声,在枪林弹雨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个照面,至少上千骑兵坠马。

这恐怖的杀伤力,让身经百战的周军将士,也出现了瞬间的骚动。

梁峰看到了,他放声大笑。

“再装填!开火!”

第二轮齐射,再次呼啸而出,又一次在敌军阵前撕开了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口子。

胜利,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萧逸尘的军队,毕竟是百战精锐。

短暂的混乱之后,中军的帅旗接连挥动,严酷的军法弹压下了前军的慌乱。

后方的步兵大阵,依旧在坚定不移地向前推进。

两翼的重甲骑兵,则像两把巨大的铁钳,开始向着梁峰那单薄的军阵包抄而来。

他们用人命,硬生生填住了那三百步的死亡距离。

当双方的距离被拉近到一百步时,梁峰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的枪兵,需要时间装填。

而敌人的骑兵,已经冲到了眼前。

“轰!”

如同山洪暴发,似是怒涛拍岸。

萧逸尘麾下最精锐的玄甲重骑,狠狠地撞进了第三军的阵列之中。

脆弱的步兵方阵,几乎是在接触的一瞬间,就被彻底撕碎。

手持长枪的士兵,被连人带枪一起撞飞。血肉横飞,惨叫声、兵器碰撞声、骨骼碎裂声,瞬间响彻战场。

梁峰引以为傲的三千枪兵,在失去了距离优势后,成了最无助的羔羊。

他们手中的步枪,在近身肉搏中,甚至不如一根烧火棍好用。

一个又一个枪兵,被砍翻在地,被战马活活踩成肉泥。

梁峰的眼睛红了。

“顶住!给老子顶住!”他挥舞着马刀,砍翻一个冲到近前的敌兵,声嘶力竭地咆哮。

可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在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中。

兵败如山倒。

所谓的铁锤,在砸向顽石的一瞬间,自己先崩碎了。

梁峰被人从马上拖了下来,几个亲兵用身体组成人墙,拼死护着他向后撤退。

他摔在地上,满嘴都是泥土和血沫。

他挣扎着回头望去。

只看到,那片黑色的潮水,已经彻底吞噬了他的军队。共和国的红旗被砍倒,被无数只马蹄践踏在泥泞里。

他的神兵,他的大胜,他的功勋……

都没了。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巨大的问号,占据了他混乱的大脑。

他想不明白。

而此刻,阳州城的城楼之上。

萧逸尘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场一边倒的屠杀。

一个时辰。

仅仅一个时辰,梁峰的两万一千人,全军覆没。

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赢了。

赢得如此轻易,如此荒诞。

可他的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

这不是他想要的胜利。

……

工坊之内,热浪扑面。

空气里混杂着煤炭燃烧后的硫磺味、滚烫机油的腥气,还有钢铁被反复捶打淬炼后,独有的那股子焦灼。

这里是沐瑶的禁区,也是共和国的心脏。

巨大的钢铁造物盘踞在工坊中央,像一头蛰伏的远古巨兽。

它的每一寸肌体都闪烁着暗沉的乌光,复杂的铜管与连杆交错纵横,如筋络,如血脉。

这是第四次尝试。

前三次的失败,炸毁的零件堆在角落,像一堆扭曲的尸骸。

沐瑶站在巨兽身前,脸上、手上,满是擦不掉的油污。

那件原本素色的长裙,此刻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她绕着机器走动,脚步很轻,像是在巡视自己的王国。

她的眼神专注到近乎偏执,掠过每一颗铆钉,每一处焊缝。

一名老工匠颤巍巍地将最后一块滚烫的煤炭填入炉膛。

火光一闪,映得他满是皱纹的脸膛通红。

压力表盘上,那根纤细的黄铜指针,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却又无比沉稳的速度,缓缓向右攀升。

整个工坊,只剩下炉火的呼啸,以及巨兽体内因水汽升腾而发出的、沉闷的咕噜声。

沐瑶伸出手,掌心贴上其中一根最粗大的铁质连杆。

触感冰凉、坚硬。

她闭上眼。

脑海中,无数繁复的图纸、数据流淌而过。

齿轮比,活塞冲程,蒸汽压力……一切都已推演过千百遍。

这一次,不会错了。

指针,终于颤抖着,停在了那道她亲手刻下的红线之上。

稳住了。

工坊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工匠都屏住了呼吸,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沐瑶睁开眼,瞳孔里倒映着巨兽冰冷的轮廓。

她没有下令,只是做了一个手势。

老工匠会意,用尽全身力气,扳动了总阀。

“嗤——”

一声尖锐绵长的嘶鸣。

灼热的白色蒸汽,如被囚禁的巨龙,顺着铜管疯狂奔涌。

那根与她掌心相贴的连杆,猛地一震。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震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富有韵律。

那枚直径近一丈的巨大飞轮,在数次迟疑的、仿佛积蓄着力量的顿挫后,终于——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转动了起来。

一圈。

两圈。

没有爆炸,没有撕裂。

只有一种沉重而磅礴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哐当”声,以一种完美的节奏,在工坊内回响。飞轮越转越快,带动着所有的连杆与活塞,整台机器仿佛活了过来,开始自主地呼吸。

成功了。

几个年轻的工匠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欢呼,随即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扰了这神圣的一刻。

沐瑶缓缓收回手。

那张被油污覆盖的脸上,没有任何狂喜。

只是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里,紧绷了数月的寒冰,终于融化了一丝。

她看着那不知疲倦转动的飞轮,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个崭新的时代。

可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震动,从脚下传来。

并非机器的律动,而是一种更细碎、更杂乱的颤抖。

沐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紧接着,是一阵声音。

起初,像是风吹过旷野的呜咽,遥远而模糊。

但很快,那声音变得清晰、庞大,汇成一股汹涌的浪潮,拍打着工坊厚重的墙壁。

是人声。

成千上万人的嘶吼、呐喊、还有兵器碰撞的尖锐鸣响。

工坊内刚刚升起的喜悦气氛,瞬间被这股来自外界的狂暴所冲散。

工匠们脸上的笑容僵住,转为惊恐与茫然。

“砰!”

工坊的铁门被从外面狠狠撞开。

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禁军卫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了,脸上带着惊骇欲绝的神情。

“议长!”他嘶声力竭地喊道:“反了!周云龙……周云龙带着人反了!已经打进来了!”

铁机仍在不知疲倦地轰鸣,那磅礴的律动声,此刻却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沐瑶缓缓转过身。

她看着那名倒在地上、气若游丝的卫兵,看着他身后那片被火光与厮杀声笼罩的天空。

那双刚刚才有一丝暖意的眸子,重新被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寒意所覆盖。

像是一场完美的演奏,被人用最粗暴的方式,强行打断。

一股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怒火,从心底升起。

不是因为叛乱,不是因为危险。

只是因为……他们吵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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