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给昔日的皇上,一点小小的战术震撼
“总司令。”
李世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他提着一盏马灯,灯光晃动,照亮了他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的脸。
“西侧高地的环形工事,已经全部完成了。”他看着沐瑶,眼神里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于学生对师长的恭谨。
沐瑶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远处山脊上那影影绰绰、连绵不绝的黑色轮廓。
“传令下去。”她的声音在寒夜里,清冷得像淬了冰:“留下警戒哨,其余人,轮换休息。一个时辰后,所有人,进入预定阵地。”
“是。”李世忠躬身领命,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丝毫迟疑。
一夜之间,这支军队的魂,好像被换掉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七芒山终于安静下来。
持续了一整夜的挖掘声、号令声、夯土声,都消失了。
山谷间,只剩下风穿过松林的呜咽,和晨雾弥漫时水汽凝结的滴答声。
七芒山像一头蛰伏了一夜的巨兽,终于合上了眼,将所有的爪牙都收进了血肉里,只等着猎物自己走入喉咙。
沐瑶站在主峰最高处的一块巨岩上。
她没有休息,身上那件黑色的斗篷,沾满了昨夜的露水和泥点。
山风吹起她的衣角,猎猎作响。
她举着千里镜,望向东方那条蜿蜒的山道。
镜筒里,灰白色的晨雾像一层流动的纱,将远处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
时间一点点流逝。
太阳从山峦背后探出头,金色的光芒刺破晨雾,给整个山谷镀上了一层暖色。
山道上,依旧空无一人。
跟在她身后的几名师长,开始有些沉不住气。
有人下意识地搓着手,有人频频望向沐瑶的背影,嘴唇翕动,却又不敢出声。
沐瑶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她有足够的耐心。
因为她知道,战争不是搏杀,是演算。
她已经计算出了萧逸尘的每一步,算出了他的傲慢,他的急功近利,以及他麾下那位朝和国“顾问”的愚蠢。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日头渐渐升高,山谷里的雾气彻底散尽。
终于,在千里镜的视野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黑点连成一条蠕动的长线,沿着山道,缓慢而坚定地,向着七芒山的方向延伸过来。
车辙声,马蹄声,人的说笑声……隔着数里之遥,仿佛都能顺着风,隐隐约约地传来。
李世忠也举起了千里镜,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声音里压抑着一丝兴奋的颤抖。
“总司令,来了。是他们的辎重部队。看旗号,至少有三万人护送。”
沐瑶没有说话。
她看着那条长蛇般的队伍,一点一点,爬进山谷的隘口。
领头的骑兵,马鞍上挂着酒囊,正仰头痛饮。
推着粮车的民夫,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押运的士兵,长矛扛在肩上,三三两两,谈笑风生。
没有斥候,没有警戒。
像一支郊游的队伍。
他们走进了那片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的、寂静的死亡地带。
“放近了打。”
沐瑶放下千里镜,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身后每一个将领的耳朵里。
队伍还在向前。
已经能看清那些士兵脸上懒洋洋的表情,能听到他们粗俗的笑骂声。
山谷两侧的工事里,数万名共和国士兵握紧了手里的火铳,手心全是汗。
他们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跳动,都像在擂鼓。
他们看着那支毫无防备的队伍,走到了山谷最狭窄的地方。
那里,是沐瑶昨夜用炭笔,在沙盘上画下叉号的位置。
沐瑶举起了手。
白皙、纤细的手。
在灰暗的山岩和肃杀的军服映衬下,那只手,像一件由上好羊脂玉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山谷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然后,那只手,轻轻落下。
没有声音。
但就在它落下的瞬间。
“砰!”
一声清脆的、与众不同的爆响,从沐瑶身侧的岩石后炸开。
那是她亲卫的特制火枪,射程和精度都远超普通士兵的制式装备。
山谷中,那名正仰头喝酒的敌军骑兵军官,头颅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爆的西瓜,红的白的,炸开一团血雾。
他身下的战马受惊,发出一声悲鸣,人立而起,将他那具无头的尸体甩了出去。
山谷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
“轰——”
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一道惊雷。
山谷两侧,所有预设的阵地上,数千支火铳,同时喷出了致命的火舌。
密集的、如同暴雨般的铅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砸进了那条拥挤、狭长的队伍里。
惨叫声,瞬间冲天而起。
人仰马翻。
推着粮车的民夫,被迎面而来的弹雨打成了筛子,连人带车滚下山坡。
护送的士兵,还没来得及举起盾牌,就被射穿了胸膛,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地倒下。
鲜血,瞬间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敌袭!敌袭!”
一名将领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他想拔刀组织防御,可他根本找不到敌人在哪里。
子弹,是从头顶上,从两侧的山壁上,从那些他们以为只是普通草丛和岩石的缝隙里射出来的。
他们成了被关在笼子里的活靶子。
后队想退,却被前面崩溃的人流堵死了去路。
前队想冲,却被倾倒的马车和尸体挡住了道路。
整个山谷,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血肉磨坊。
巨岩上,沐瑶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她身后的那些师长们,一个个脸色发白,嘴唇哆嗦,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
他们打了一辈子仗,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
这不是战斗。
这是屠杀。
一场由高处对低处,由钢铁对血肉的、毫无悬念的屠杀。
一刻钟。
仅仅一刻钟。
山谷里的枪声,渐渐变得稀疏。
那支三万人的队伍,已经不复存在。
山道上,铺满了尸体、残骸和被鲜血浸透的粮袋。
幸存者扔掉了兵器,跪在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屎尿齐流。
“传令。”
沐瑶的声音,打破了山顶的死寂。
“第一军,第二军,打扫战场,清点俘虏和物资。”
“第四军,第五军,继续潜伏。”
……
晏城的风,带着一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怪味。
萧逸尘第三次放下手中的千里镜。
镜筒冰凉的金属质感,非但没能让他烦躁的内心平复,反而像一块寒铁,贴着掌心,将那股凉意一直渗进骨头里。
帅帐内,那张巨大的沙盘上,代表着晏城的部分,已经被红蓝两色的标记戳得千疮百孔。
每一次进攻,都像一头扎进泥潭里的牛,陷进去,然后无声无息地被吞掉。
短短一日,一万两千人。
这个数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烙在他的脑子里。
他甚至不知道敌人有多少。
城里那些刁滑的守军,像一群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你只能听见他们啃噬你血肉的声音,却永远抓不住他们的影子。
巷战。
多么陌生的词。
他的兵法韬略里,只有铁骑对冲,军阵绞杀。
何曾有过这种把整座城都变成一个巨大陷阱的打法?
“陛下。”亲卫统领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不敢喘气的卑微:“西城墙根的弟兄们……又折了三百。还是没摸到人,只听见一阵怪响,人就没了。”
萧逸尘没回头,目光依旧胶着在沙盘上。
他握着千里镜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一寸寸泛白。
帐内的空气,沉闷得像凝固的铅块。
帐帘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掀开,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板垣五郎端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他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朝和武士服,与这充满了汗味、血腥味和肃杀之气的帅帐格格不入。
他甚至没有朝沙盘看一眼,只是低头,用唇吹了吹杯中浮起的茶叶。
“萧君,太过焦虑了。”他开口,汉语说得字正腔圆,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教导般的口吻:“你们中原的兵法,总是充满了太多不必要的猜忌。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守城庸才的黔驴之技。”
他将茶杯放在案几上,白瓷与粗糙的木案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一支军心涣散的败军,能守住一座空城,已经是奇迹。他们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掩盖内心的恐惧罢了。”
板垣五郎的视线,终于落在了萧逸尘的脸上,那眼神,是狮子看着绵羊的傲慢:“再填一万人进去。任何坚固的壁垒,在绝对的数量面前,都会被冲垮。”
萧逸尘的牙关,死死咬合。
再填一万人。他说得如此轻巧,仿佛那不是一万条活生生的性命,只是一万根可以随意丢进火塘的柴禾。
就在他准备咽下这口屈辱,下达那道他自己都觉得愚蠢的命令时,帐帘再一次被猛地掀开。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满身尘土,半边铠甲都浸透了血,像是刚从地狱里逃出来。
他甚至不敢看板垣五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萧逸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陛下!”
斥候的胸膛剧烈起伏,嘴里带着一股血腥气。
“七芒山……我们的粮道……被截了!”
帐内,瞬间落针可闻。
板垣五郎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萧逸尘缓缓转过身,他脸上的血色,在一点一点褪去。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是埋伏!”斥候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护送辎重的三万弟兄……全完了!就在七芒山的山谷里……像……像天打雷一样……弟兄们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就……就全没了……”
全完了。
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萧逸尘的胸口。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身后的桌案。
那支被他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千里镜,终于脱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碎裂的声响。
三万人。
不是三百,不是三千。
是三万。
还有他全军赖以为生的粮草、箭矢、药材……
晏城。七芒山。
一个空城计,一个釜底抽薪。
前面的诱饵,后面的重锤。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一开始就为他精心设计好的、天衣无缝的杀局。
有人在用他最熟悉的兵法,一步一步,将他引向死亡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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