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八万对三十万,这是一锅夹生饭
那名斥候带回来的,不只是三万人的死讯和粮道被断的噩耗,更是一种气味。
一种混杂着血腥、恐惧和彻底失败的气味,正从那斥候颤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弥漫在帅帐的每一个角落,驱散了原本属于胜利者的熏香。
“一支补给队而已,萧君,何必动怒。战争,总有损耗。”板垣五郎依旧淡然的开口道。
萧逸尘没有回头。他的视线穿过帐帘的缝隙,望向晏城死寂的轮廓。
空城。巷战。诱饵。
然后是七芒山。釜底抽薪。
沐瑶。
这两个字像一根冰锥,在他脑中成型。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踏入晏城范围的第一步起,就走进了一张她亲手编织的网。
他所有的骄傲,他引以为傲的兵法韬略,在她面前,成了被牵引着走向屠宰场的蠢牛。
“这不是损耗。”萧逸尘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这是屠杀。是圈套。”
“所以呢?”板垣五郎走到沙盘前,随手将一枚代表辎重队的蓝色小旗从地图上拂去,动作轻巧得像在拂去一点灰尘:“既然猎物已经进了陷阱,猎人自然要收网。现在,那只狡猾的狐狸,就躲在七芒山。我们三十万大军,将她连同那座山,一起碾碎,不是顺理成章吗?”
萧逸尘猛地转身,胸中的怒火与寒意剧烈冲撞:“传令。全军,放弃围攻晏城。转向,兵发七芒山。”
……
七芒山,指挥壕。
风从山谷间灌进来,带着松针和新翻泥土的腥气。
沐瑶站在一张铺在弹药箱上的军事地图前,一缕发丝被风吹乱,贴在她沾了些许泥痕的脸颊上,她却浑然不觉。
一名传令兵快步跑进壕沟,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有些不稳:“总司令,萧逸尘大军已拔营,正向我方全速开来!”
周围的几名军长,呼吸皆是一滞。
沐瑶的目光没有离开地图。
她只是伸出食指,在那片被标记为“七芒山”的区域上,轻轻点了点。
仿佛那不是一座山,只是一枚棋盘上的子。
“来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波澜。
“传令,各部进入一级战备。让炊事营把最后一顿热食送上去。”她顿了顿,抬起眼,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告诉弟兄们,吃饱了,好上路。”
“上路”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在场所有久经沙场的老将,后颈窜起一股寒意。
彭鹏把最后一口混着肉干的麦饭咽下去,胸口烫得厉害。
他靠在堑壕的壁上,能感觉到身后的泥土正随着远方传来的闷响而微微震动。
那不是雷声。
那是三十万大军行进时,脚步与大地的共鸣。
地平线上,先是出现了一道细细的黑线。
随即,那道线迅速变宽、变厚,像涨潮的海水,无边无际地漫了过来。
日头下,无数的矛尖与刀刃汇成一片晃眼的、死亡的森林。
萧氏的龙旗在阵前招展,带着一股席卷天地的肃杀之气。
彭鹏握紧了手中的步枪。冰冷而坚硬的木托和枪身,给了他一丝虚幻的安宁。
他身边的老兵,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正小声地念叨着什么,像是在跟家里的婆娘说话。
恐惧像雾,无声无息地在战壕里蔓延。
“慌什么。”
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切开了这团粘稠的恐惧。
众人回头,看见沐瑶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
她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黑色斗篷,只是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手里提着一把他们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短枪。
她走到胸墙边,没有用千里镜,只是用肉眼望着那片正在逼近的钢铁洪流。
“他们人多,但你们的枪,比他们的弓箭,走得更远。”
“他们的铁骑快,但你们的子弹,比他们的战马,跑得更快。”
“今天,你们要教教这位大周天子,什么叫战争。”
她的声音里没有丝毫鼓动,只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
可就是这份冷静,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呐喊,更能安定人心。
彭鹏感觉自己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他重新举起枪,将冰冷的贴腮板抵在脸上,透过准星,套住了远处一个骑在马上、身披重甲的敌军将领。
萧逸尘的铁骑开始加速了。
万马奔腾,大地轰鸣。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力量,足以踏平任何坚固的城池。
“开火!”
命令在战壕中逐级传递。
没有惊天动地的呐喊,只有一声声清脆而冷酷的口令。
“砰!砰!砰!”
第一排士兵扣动了扳机。硝烟升腾。
冲在最前面的重骑兵,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战马悲鸣着栽倒,马上的骑士被巨大的惯性甩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后续的骑兵躲闪不及,撞了上去,人仰马翻,瞬间乱成一团。
这不是他们熟悉的战斗。
没有箭雨,没有长矛,只有一声声爆响,然后身边的同袍就胸口开个血洞,无声无息地倒下去。
恐慌,第一次出现在这些百战精锐的脸上。
萧逸尘在帅旗下,用千里镜死死盯着那片混乱的战场。
他的手在抖。
他的玄甲铁骑,他赖以横行北境的无敌之师,在距离对方阵地还有三百步的地方,就被成片地撂倒。像秋日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
“弓箭手!放箭!压制他们!”他嘶吼道。
遮天蔽日的箭雨腾空而起,带着尖啸,划出一道道黑色的弧线。
然而,绝大部分的箭矢都无力地钉在了共和国阵地前方的斜坡和胸墙上,发出“笃笃”的闷响。
少数落入战壕的,也早已是强弩之末。
战壕里,彭鹏缩在防炮洞里,听着箭矢钉入头顶泥土的声音。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自由射击!”
命令传来。
彭鹏探出头,拉动枪栓,滚烫的弹壳弹出。
他再次瞄准,一个正弯弓搭箭的敌军弓箭手,在他的准星里变得清晰。
他扣动扳机。
那名弓箭手身体一震,手中的长弓掉落在地,人缓缓跪了下去,再也没起来。
这不是一场对射。这是一场点名。
第一天的战斗,在黄昏时结束。
萧逸尘的大军付出了近万人的伤亡,却连对方的壕沟边缘都没摸到。
尸体在阵前铺了厚厚一层,血腥味在晚风里传出数里。
……
帅帐内,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板垣五郎依旧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武士刀,仿佛白天的惨败与他无关。
“他们的武器,总会用尽的。”他头也不抬地说道:“用人命去填。明天,继续攻。”
萧逸尘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密布。
“那是我的兵。”
“他们是,你也是。”板垣五郎抬起头,刀锋映着烛火,寒光一闪:“别忘了,萧君,是谁给了你渡过淮水的船。”
萧逸尘颓然坐下。
第二天的进攻,变成了更疯狂的绞肉。
板垣五郎不再让骑兵和弓箭手做无谓的牺牲。
他将步卒集结起来,排成密集的方阵,用简陋的木板充当盾牌,一波接一波地,向着共和国的阵地发起冲锋。
沐瑶的阵地,像一头钢铁巨兽,沉默地吞噬着所有靠近的生命。
彭鹏已经记不清自己开了多少枪。
枪管烫得能灼伤皮肤,拉动枪栓的动作,已经成了机械的本能。
他的眼前,是不断涌上来、又不断倒下去的人。
那些人的脸上,带着麻木、绝望,或者被督战队逼迫的疯狂。
他不再有任何感觉。没有恐惧,也没有怜悯。只是瞄准,射击,拉栓,再瞄准。
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的准星里,变成一具倒下的尸体。
战争的第三天。
七芒山的一处关键隘口。
李世忠亲自坐镇在这里。
隘口不宽,他架起了两挺从沐瑶亲卫队里调来的“大家伙”。
那东西有着粗大的枪管和狰狞的散热片,需要两个人才能操作。
板垣五郎似乎也失去了耐心。
他孤注一掷,将他麾下最精锐的一支督战队,混杂在溃兵之中,向这个隘口发起了决死冲锋。
“让他们近点。”李世忠的脸上,溅满了不知是谁的血,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当潮水般的人群涌进三百步的距离时,他吼道:“开火!”
“哒哒哒哒哒——”
那不是步枪的单响,而是一种连贯的、如同死神咆哮般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
一条由子弹组成的火鞭,在隘口前疯狂抽打。
冲在最前面的人,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扫过,身体瞬间被打成几段,血肉横飞。
后面的人想停,却被更后面的人推搡着,身不由己地向前。
这不是冲锋。这是在向一座由钢铁和火焰组成的磨盘里,主动填塞血肉。
惨叫声被那恐怖的咆哮彻底淹没。人像纸片一样被撕碎,尸体在隘口前迅速堆积,甚至形成了一道矮墙。
后面的人踩着同袍的尸体,继续向前,然后被打倒,成为尸墙的一部分。
彭鹏就在不远处的一个侧翼阵地,负责用步枪清理漏网之鱼。
他看着那地狱般的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周军士兵,看上去比他还小,脸上满是泪水和鼻涕,他扔掉了武器,跪在尸堆里,似乎在哭喊着什么。
下一秒,一道火舌扫过,他的上半身,没了。
李世忠的眼睛红得像炭。他死死按着扳机,看着眼前的人间炼狱,嘴里无意识地咀嚼着两个字:
“畜生……畜生……”
当最后一波冲锋被打退,隘口前,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那挺咆哮了一刻钟的“大家伙”,枪管已经烧得通红,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战场。
萧逸尘的帅帐内。
一名将领跪在地上,浑身浴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三日……三日来,我军伤亡……已过五万……”
萧逸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帐帘掀开,板垣五郎走了进来。他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
“很好的消耗,萧君。”他走到沙盘前,用手指点了点西侧的另一条山谷:“隘口被尸体堵住了,但他们的武器,也一定消耗得差不多了。明天,我们可以从这里……”
“够了。”
萧逸尘的声音很轻,却让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他缓缓站起身,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锵——”
剑锋出鞘,清冷的剑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你把我的兵,当成了什么?”他一步步走向板垣五郎,剑尖直指对方的咽喉,“柴禾吗?!”
板垣五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看着萧逸尘那双燃烧着最后疯狂的眼睛,笑了。
“叮当——”
长剑坠地。
萧逸尘眼中的火焰,熄灭了。
他踉跄着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帅椅上,双手抱着头,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呜咽。
他不是皇帝。
他不是将军。
他甚至,连人都不是。
他只是一件,用来消耗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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