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惊骇的吕氏,朱允炆得计!
要是能够早点化干戈为玉帛,也不至于给老二这丫的可乘之机!朱棣越想越气,一拳捶在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跳。
道衍和尚看着怒气冲冲、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般的朱棣,微微摇了摇头,枯瘦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王爷,眼下你最需要的是静心,是休息。”道衍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古井无波。
“休息?本王能休息得了?”
朱棣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瞪着道衍,胸口起伏,“眼下父皇摆明了就是要帮着老二和朱煐,本王现在都快被排挤出朝廷了!连个学宫都进不去,这叫什么事儿!”
朱棣气得够呛,额上青筋隐现,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乱窜,无处发泄。
“王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镇定以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不是您常教导麾下将士,也常以此自勉的吗?”
道衍和尚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他说完这句话,便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黑色的泥塑。该点的已经点了,再多说便是赘言。
书房里,顿时十分安静,只有朱棣粗重的呼吸声。
紧闭的门窗将外面的喧嚣与光亮隔绝开来,桌上点燃的烛火不安分地摇曳着,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更添了几分压抑......
朱棣也没有再说话。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道衍说得对,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对手看笑话。
就这样,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朱棣胸中的郁结之气似乎随着几次深长的呼吸被排出了一些,稍稍平复了心情,缓过劲来。
他走到椅子前坐下,揉了揉眉心......
........
“是本王失态了。”
朱棣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带着一丝自嘲,“多谢大师提醒。”
“王爷谢自己便是,小僧并未做什么,不过是说了句实话。”
道衍和尚双手合十,微微欠身,“是王爷自己能想通。”
“你说本王接下来该如何?”朱棣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道衍,寻求着更明确的指引。
“那得看王爷你想如何。”
道衍的回答依旧带着禅机,“王爷心中既有沟壑,想到便去做便是。以王爷的能力和魄力,贫僧一个方外之人,又如何指点江山?”
朱棣眉头深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道衍和尚这话听起来什么也没说,但却也算是什么都说了.....他是在告诉自己,路要自己选,主意要自己拿。
“看来本王要动身去朱御史府上一趟了。”
朱棣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能再等了。”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语气渐渐坚定:“不就是低头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屈能伸。当年韩信尚能受胯下之辱,本王为了大局,向一个能臣低个头,又算得了什么?”
“不就是老二挑拨本王和朱御史的关系吗?本王就不信了,老二那张破嘴便能一直蒙蔽朱御史不成?朱御史是聪明人,迟早能看清谁才是真心为大明。”
“本王一颗赤诚之心对大明日月可鉴,这老二偏偏到处说本王想造反,毁本王清名!他自己倒是上蹿下跳,想做贤王!”朱棣说到朱樉,又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
“嗯?等等!”
朱棣忽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点:“贤王?”
他猛地站起身,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转,脑海里瞬间闪过诸多念头,一个想法逐渐清晰起来:“这老二做得,本王便做不得吗?他能在父皇和朱御史面前卖好,本王为何不能?他想要贤王的名声,本王难道就不能做个更好的贤王?”
朱棣的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了方向的兴奋和算计。
“阿弥陀佛,看来王爷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道衍和尚看着朱棣神色的变化,枯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淡淡的、一切尽在预料之中的笑容。
“你这和尚每次都是这样,好像什么都说了,却也好像什么也没说。”
朱棣心情转好,指着道衍笑骂了一句,随即正色道:“去,让人备一份厚礼,要显得有诚意但又不过分奢靡,晚些时候随本王去朱御史府中一趟吧。这次,本王亲自去拜会这位‘中兴侯’!”
“是,王爷。”
道衍和尚应诺,不再多言,躬身退出了书房......
.......
与此同时的东宫。
东宫位于皇宫之内,殿宇巍峨,规制谨严,只是这偌大的宫室,此刻却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闷。
早朝之后,住在东宫的朱允炆回家是最方便的,无需像其他臣工那般还需车马劳顿穿过重重宫门。
他几乎是脚步不停地回到了东宫,脸色并不好看,屏退了左右侍从,径直找到了正在偏殿核算用度的母亲吕氏。
同时,他立刻让心腹内侍给黄子澄、齐泰带去了口信,命两人速速入宫一趟,有要事相商。
而朱允炆自己,则是迫不及待地和母亲吕氏吐槽起了今天朝堂上所发生的、让他倍感憋闷和意外的事情.....
朱允炆语速颇快,带着几分后怕和不解,说到了黄子澄如何忽然出列,对朱煐发难,言辞激烈,以至于朝堂上的场面险些失控,引得不少文官纷纷附和,对朱煐群起而攻之,那阵仗,仿佛要将朱煐生吞活剥了一般。
结果没想到,朱煐却早有准备,有大功护体!
当那一个个沉甸甸、装满了金银珠宝的箱子被抬上大殿,当箱盖掀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锭和耀眼的珠宝,当那四百六十三万两的惊人数字被公之于众时,文官集团先前所有的攻讦和诋毁,瞬间都变成了苍白无力、如同跳梁小丑般的笑话,被这实打实的巨款砸得粉碎。
这一波和朱煐的碰撞,非但没能打压对方,反而凸显了朱煐的能耐和自己的狼狈,可谓是彻底失败,颜面尽失。
而最让朱允炆感到不理解甚至有些恼火的,还是黄子澄的这突如其来的操作。
如此重大的举动,竟然没有提前和自己商量,甚至都没有透过一点口风,完全是他自作主张,直接就在朝堂上当朝发难,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要不是深知黄子澄是自己的老师,两人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利益深度捆绑,否则朱允炆都得怀疑黄子澄是不是对面派过来故意捣乱的卧底了......
“娘,你说黄师傅他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何要行此险招,却不与我通气?”
朱允炆拧着眉头,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理解,他看向吕氏,希望能从母亲这里得到答案。
吕氏早已放下了手中的账册,眉头也是深锁,不过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思了片刻,手指轻轻捻着袖口。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更漏滴答的声音。
“或许黄先生有他自己的想法和考量吧。”
吕氏缓缓开口,语气还算平稳,“不是已经让人去传他了吗,想必待会儿也就知道了,且听听他如何说。”
她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和惋惜:“不过倒是真没有想到,这朱御史居然还有这般通天的本事,短短几天的时间,居然就筹措到了四百多万两银子!这等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真是........可惜了....”
吕氏听闻早上朝会上发生的事情时,也是结结实实大吃了一惊。
尤其是在得知朱煐以一己之力,居然在短短数日之内就筹措到了四百六十三万两银子这个天文数字的时候,她掌管东宫事务,日常用度、赏赐开销,和钱打交道的事情自然少不了,因此她比谁都更清楚这四百多万两银子意味着什么!
那几乎是国库岁入的一小半!
此刻的吕氏,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强烈的后悔。
若是当初能够放下身段,早些看清此人的价值,不惜代价进行拉拢的话,现在就不至于如此被动,甚至可能早已将这股强大的助力握在手中了.....
可惜,一步慢,步步慢......
“谁说不是呢,孩儿也是吃了一惊。”
朱允炆深有同感地点头,“而且听说这朱御史第一天就直接筹措到了三十六万两银子,只是没想到皇爷爷他的口风这般紧,一点也没有透露出去,将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
他叹了口气,语气复杂:“现在孩儿算是彻底理解,为什么前几日皇爷爷会将孩儿送去的鸡汤转赐给朱御史喝了。现在想来,那并非是皇爷爷不喜,而是那朱御史当时便已简在帝心!这般本事,天下少有,值得皇爷爷如此看重。”
“你皇爷爷这个年纪,他经历的风浪、看透的人心,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吕氏正色道,借机教导儿子,“你皇爷爷看人的眼光,是很准的,这一点你日后要好好学着,切不可再以常理度人,有才之人皆是不按常理。”
“娘,孩儿记下了。”朱允炆恭敬应道。
随即,他脸上又浮现出浓浓的惋惜之色:“就是有些可惜了,本来孩儿都已经慢慢弄清了皇爷爷的心思,皇爷爷意图以朱御史来考验孩儿,想让孩儿设法拉拢朱御史,以此证明自己的能力,赢得朱御史的支持。却不曾想,今日被黄师傅突然来的这么一下给彻底坏了事!前些日子孩儿小心翼翼、示好的努力,怕是要白费了,这朱御史此刻定然对我东宫心怀芥蒂。”
朱允炆说着,脸上满是惋惜和无奈,一脸的可惜,只觉得煮熟的鸭子飞了,心里空落落的。
“等黄先生来了之后,问问清楚再说。”
吕氏安抚道,随即神情严肃地提醒朱允炆,“还有,允炆,你记住,你已经是未来大明的储君了,要时刻谨记,喜怒不形于色。待会儿等你黄师傅来了,无论心中作何想法,切莫直接露出怪罪或不满的神情,要以安抚和询问为主。本宫是怕他面子上挂不住,或是心中多想,寒了老臣的心,可明白了?”
朱允炆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娘亲放心,孩儿明白轻重。”
......
事实上,在退朝之后,黄子澄和齐泰两人都并没有走远,他们就像是故意在宫门外徘徊等待着什么似的,心中亦是忐忑不安。
朱允炆回到东宫之后,立刻派人去传唤两人。那传信的内侍刚出宫门口,没走几步就撞上了正在不远处低声交谈、明显是在等候召见的黄子澄和齐泰。
当即,两人便随着内侍又入了皇宫,一路无话,直接到了东宫。
踏入殿门时,两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臣黄子澄(齐泰)拜见太子妃,见过皇孙殿下。”
两人恭敬地行礼,头埋得较低。
吕氏见状,赶忙上前,主动伸手虚扶,语气温和:“黄先生,齐先生快快请起,你们都是帮衬着本宫和允炆的大恩人,是自家人,何必行此大礼?快坐下说话。”
黄子澄和齐泰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意外和感动。他们早在宫门口等待时,就已经快速交换过了意见,毕竟今日朝堂上,黄子澄自作主张,带着部分文官对朱煐发起围剿攻讦,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非但没能动摇朱煐分毫,反而让东宫这边原本已经和朱煐稍稍缓和的关系彻底打破,再一次变得势同水火,难以转圜。
偏偏现在的朱煐又是圣眷正浓,风头一时无两。
按照常理推断,此时的吕氏和皇孙殿下即便不雷霆震怒,也定然是面色不虞,心中埋怨。
因此,两人在入宫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心里也已经打好了该如何解释、如何请罪的腹稿....
没想到,这入了东宫之后,吕氏的态度却如此温和,大大出乎了两人的预料,反而让他们更加惭愧。
“黄师傅,齐大人,都是自己人,就别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了。”
朱允炆也凑上前来,一脸诚恳,一把抓住了黄子澄和齐泰的手臂,眼神中满是依赖和求助之意,“眼下情况复杂,我还想请两位先生教我,为我指点迷津呢。”
黄子澄感受到朱允炆手上传来的温度和话语中的信任,心头一热,更是羞愧难当,不由得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殿下,臣........臣惭愧!臣在朝堂上自作主张,鲁莽行事,乱了殿下的全盘计划,致使东宫陷入被动,臣........万死难辞其咎!还请殿下降罪!”
他这番请罪,倒是情真意切。
朱允炆看着黄子澄这般模样,按照母亲先前的叮嘱,强行压下心中的一丝不快,脸上依旧保持着理解和宽容:
“黄师傅,快别这么说。虽然孤一时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在殿上要突然针对朱御史,不过孤相信,黄师傅你做事,定然有自己的理由和深意。现在情况确实不妙,但并非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现在能帮孤、能为东宫谋划前路的,就只有黄师傅和齐大人你们了。还请黄师傅不吝赐教,坦诚相告,孤洗耳恭听!”
朱允炆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语气中丝毫没有半点对黄子澄的责怪之意,反而将姿态放得很低,全然一副倚重师长的模样。
而看着一脸真挚、毫无芥蒂的朱允炆,黄子澄顿时内心中大为感动,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为自己行为辩解、并继续为东宫效力的决心。
“殿下如此宽宏大量,信任老臣,真让臣等汗颜无地!”黄子澄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稳了稳情绪,抬起头,开始解释道:“殿下,太子妃,不瞒二位,臣之所以在朝堂上忽然针对朱御史,实则是........无奈之举,是臣当时判断有误所致。”
“无奈之举?这是何意?”朱允炆恰到好处地露出好奇之色。
黄子澄深吸一口气,详细解释道:“回殿下,臣今日是除了陛下,朱御史、张侍郎、方大人、凉国公、秦王和允熥皇孙殿下几人之外,最早到达朝堂的。”
“殿下可知,臣到了那空荡荡的朝堂之后,看到那几人已然在场,并且神态间似乎颇为熟稔时,心中作何感想?”
黄子澄反问了一句,试图让朱允炆理解他当时的视角。
朱允炆微微一怔,思索道:“朱御史,张侍郎,方大人,凉国公,秦王和允熥?他们........莫不是提前入宫,一同见了皇爷爷,而后才一同前来奉天殿的?”
他自行给出了一个合理的推测:“是了,朱御史筹措到四百多万两银子,这般天大的事情,自然该提前上禀皇爷爷才是,一同前来倒也正常。”
黄子澄不由苦笑一声,笑容里满是苦涩和事后才醒悟的懊恼:“殿下所言极是,现在想来,确实如此。朱御史立下这般不世之功,自然该提前面见陛下,奏明详情。可臣当时初到殿中,对此却并不知晓啊........”
他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臣当时看到那般情景,第一个念头便是........陛下是否与朱御史,乃至与允熥皇孙殿下之间,有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默契或安排?是否陛下明面上考验允炆殿下您,暗地里却另有所属?臣以为是陛下与朱御史合谋,来了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黄子澄说到此处,情绪略显激动:
“正是出于这等担忧和误判,臣才想着开口试探一二,想打乱对方的节奏,摸清陛下的真实意图........只是不曾想,时机如此不巧,刚好撞上了朱御史携大功亮相的枪口上........这才酿成了大错。”
黄子澄终于将自己的想法、担忧以及导致误判的原因,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
“黄先生是担心允熥他在藏拙?”
朱允炆皱起了眉头,语气带着几分将信将疑,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毕竟在他多年的印象里,自己那个异母弟弟朱允熥,向来是怯懦寡言,见到生人连头都不敢抬,说话声音细若蚊蚋,在东宫如同一个透明的影子.......
这般人物,实在不像是能有如此深沉心机、懂得韬光养晦之辈.....
黄子澄却郑重地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得如同凝结的寒冰,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看不见的耳朵听了去:
“臣所虑者,正是担心允熥殿下并非如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这般懦弱不堪。”
“或许,他正是借着这层伪装,悄然离开了东宫的密切监视,得以在朱御史府中那片‘清净地’韬光养晦,积蓄力量。”
“若是如此........陛下偶然间发现了允熥殿下身上有可塑之才,甚至是........某种我们未曾察觉的潜质,于是着意让如日中天的朱御史加以辅佐、打磨。再加上凉国公在军中的旧部影响力、秦王殿下的宗室分量,以及可能被朱煐魅力吸引的其他文武官员暗中帮衬........臣担心,长此以往,水滴石穿,恐生变数啊!届时,殿下您的处境将极为被动。”
听着黄子澄这番抽丝剥茧、层层递进的分析,朱允炆脸上的那点疑虑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坠冰窖的巨大危机感......
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有些苍白,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哪怕是一旁一直努力保持镇定、维持着太子妃雍容气度的吕氏,此刻也都彻底变了脸色,保养得宜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紧紧握住了华贵宫装的袖口,那上好的丝绸料子被攥出了深深的褶皱.....
.......
这不说不知道,可经过黄子澄这么一针见血地点拨,再顺着这个思路仔细一想,吕氏和朱允炆都骇然发现,在不知不觉间,那个他们从未放在眼里的朱允熥身边,居然已经悄然围绕起了这么一股不容小觑的能量了?
原先的朱允熥,身边空无一人,像个透明人似的,在东宫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就算提到他所谓的“依靠”,最多也只有那个远在边镇、自身难保、眼看就要被陛下清算的凉国公蓝玉,那更像是一道催命符而非助力.....
可现在看来........不知从何时起,秦王朱樉、风头无两的御史朱煐,哪一个不是在朝中说话极具分量的人物?
尤其是朱煐,经过今日朝会之后,一跃成为陛下亲封的“中兴侯”,简在帝心,圣眷优隆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可以想象,假以时日,此子必然是权倾朝野的重臣!
倘若........倘若当真出现黄子澄所描绘的那种最坏的情况——陛下暗中属意的并非允炆,而是那个一直在装懦弱的朱允熥,并且已经开始为他铺路搭桥........
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们母子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可能顷刻间付诸东流!
......
“臣就是在想,”
黄子澄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
“倘若当真如殿下您先前所乐观推测的那般,陛下只是在用朱御史等人考验殿下您的胸襟和手段的话,那为何这般久了,围绕在殿下您身边的,依旧只有臣与齐泰等寥寥数人?”
“而反观允熥殿下身边,却莫名多出了秦王殿下和朱御史这等突如其来的强援?此事前后矛盾,透着蹊跷,故而臣才甘冒风险,在朝堂上出言试探。不过从现在的结果来看,朱御史立功受封之事,似乎更像是一个独立的事件,与允熥殿下关联不大,或许是臣过于敏感,多虑了。”
他顿了顿,似乎是试图缓和一下由于自己分析而过于紧张压抑的气氛....
他的语气放缓了些:“或许........真的只是巧合而已........毕竟朱御史立下这等不世之功,龙心大悦,提前召他入宫见驾,朱御史顺带捎上恰好在他府中读书的允熥殿下一同面圣,倒也说得过去,未必就有那么深的图谋。”
黄子澄算是将自己的观察、担忧和初步判断,都和盘托出了。
可听完他这番合情合理、甚至有些骇人听闻的推测之后,房间里却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吕氏和朱允炆母子二人,显然都被这种潜在的、颠覆性的可能性深深震撼了,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能听到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良久之后,朱允炆才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喉咙有些发干,他有些艰难地转向自己的母亲吕氏,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信心被动摇后的不安....
“娘亲,您说........这允熥,他该不会真的........是一直在藏拙吧?”
朱允炆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不太确定起来,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惶恐。
因为方才黄子澄所描绘的那种情况,一旦成真,其后果之严重,或许就是影响整个储君之位争夺胜负的关键手!
这样的后果,是苦心孤诣、志在必得的朱允炆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的!
吕氏此刻眉头深锁,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保养得极好的嘴唇紧抿着,显露出坚毅的线条。她似乎是在急速地权衡着什么,脑海中飞速闪过各种信息、各种可能性,权衡着利弊得失。
殿内安静得只能听到角落鎏金香薰炉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以及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对于朱允炆带着惶恐的追问,吕氏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缓缓抬起了头,目光锐利如刀地扫过黄子澄,最后落在自己儿子脸上.....
“黄先生所言,并非没有道理,甚至可称得上是老成谋国之见。”
吕氏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那是属于后宫掌权者的冷静与决断...
“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尤其是涉及国本储位,再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她微微停顿,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哪怕........我们退一万步讲,朱允熥那小子并非是故意装的,他确实天性懦弱,资质平庸。可眼下这朱御史风头正劲,如日中天,再加上其点石成金般的这通天之才,性格又如此刚正不阿,甚至可说是霸道强势。”
“朱允熥长期跟在这样一个人物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近朱者赤,若是潜移默化之中,把他那股子懦弱的性子给磨掉了一些,哪怕只是改了一两分,让他变得稍微敢于表达,稍微有了点主见........”
“到时候,再有朱煐、朱樉、蓝玉,以及那些可能因为各种原因逐渐倾向他们的淮西勋贵们在背后鼎力支持的话........”
吕氏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双凤目之中闪烁的冷光,已经将那种不言而喻的严重后果清晰地传达了出来。她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她的心脏.....
“如此来算........细细想来,朱允熥这小子身边不知不觉聚拢起来的能量,确实有些大得吓人了!已经由不得我们再不重视了!”
她此前一直将朱允熥视为无足轻重、可以随意拿捏的存在,几乎直接无视了对方,以至于一时不察。
此刻恍然惊觉,在她们母子的视线之外,朱允熥的身边居然已经悄然汇聚了这么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这让她顿时感觉到一阵后怕,脊背隐隐发凉,仿佛毒蛇爬过.....
“娘亲,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听了吕氏更加深入、更贴近现实、甚至比黄子澄的推测更让人心惊的分析之后,朱允炆也不由得慌了神,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子,寻求主心骨。
原本他以为自己身为名正言顺的嫡长孙,皇祖父心中的储君人选早已明确,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
可现在,形势似乎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变化,甚至可能急转直下,这让他如何能不慌?
刚才黄子澄说的还只是担心朱允熥在“装”懦弱,老朱在“暗度陈仓”,对于这点,朱允炆基于对弟弟多年的了解和一种上位者的优越感,还能勉强维持着一些淡定,觉得可能性不大。
可当听到吕氏的分析之后,朱允炆就再也绷不住了——即使朱允熥是真懦弱,是真无能,也有可能被朱煐这等强人“强行扶起”、“改造”成一个至少表面上合格的竞争者!
这种“被强大外力赋能”的可能性,比单纯的“藏拙”更可怕,更难以防范!
不过,自从太子朱标去世之后,朱允炆作为实际上的长孙,也算是经历了不少风浪和考验,参与过一些政务,心智被磨练得比同龄人成熟不少,倒也不至于一碰到事情就完全六神无主,失了方寸。
眼下的他虽然内心有些慌乱,如同小鹿乱撞,但面上还勉强保持着镇定和冷静,知道此刻越是关键时刻,越需要倚重谋臣,集思广益。
.............
“黄先生,齐先生,你们怎么看?眼下这局面,该如何应对才好?”
吕氏皱眉深思了片刻,脑中闪过几个念头,却又都觉得不够稳妥,一时想不到什么万全之策,只好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在场最倚重的两位智囊,黄子澄和一直沉默旁观的齐泰.....
黄子澄与齐泰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断。
稍稍沉吟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黄子澄上前一步,从容开口。
令人惊讶的是,他此刻脸上已然不见了之前的沉重与忧虑,反而恢复了几分智珠在握的淡然,仿佛刚才那个抛出惊人推测的人不是他一般。
“启禀太子妃,皇孙殿下,”
黄子澄的声音平稳而清晰....
“臣方才在朝中冒险出言试探,虽看似莽撞,却也算是有了一些初步的结果。依臣此刻的判断来看,大概率是臣多虑了,允熥殿下应该并非是有意藏拙,陛下也未必就有易储之心。今日之事,巧合的可能性更大。”
他先安抚了一下朱允炆母子明显有些焦虑的情绪,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稳而富有策略性:“不过,太子妃刚才的分析,高瞻远瞩,思虑周全,倒是臣未曾深入想过的层面,但这并无妨。其实,臣在决定朝中出手试探之前,便已经想好了后续的应对之策。无论试探结果如何,是证实了担忧,还是如同眼下这般看似虚惊一场,臣都预留了转圜的余地,确保殿下能处于主动之位。”
听到黄子澄这番胸有成竹的话语,再看他脸上那恢复了淡然沉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以及旁边齐泰同样镇定自若的样子,朱允炆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一些,彻底安心下来。
原来老师并非一时冲动鲁莽行事,而是走一步看三步,早有成算。
这种被周密谋划保护着的感觉,让他倍感安心。
“黄师傅果然不是莽撞之人,原来是早有定计,步步为营,倒是白白让我和娘亲方才慌乱担忧了一场。”
朱允炆的语气明显轻松了不少,带着几分对黄子澄这个师长谋略的钦佩和深深的依赖......
“还请先生详细教教允炆,接下来具体该如何行事?我们都听先生的。”
一旁的吕氏也是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她深知黄子澄并非无的放矢、急功近利之人,既然他这般说,自然是有相当的把握和详尽的后续计划。她将期待的目光投向黄子澄,等待他的下文。
黄子澄微微一笑,抬手捋了捋颌下清须,神态从容,开始条分缕析地道来:“殿下,太子妃,且听臣细细道来。臣在决定试探之前,便已经想到了两种可能的结果,并针对这两种结果,分别谋划了对策,以求无论局面如何发展,殿下都能从容应对,甚至化不利为有利。”
“其一,便是最坏的那种情况:允熥殿下确实是如臣最初所忧,是伪装懦弱,与朱御史配合默契,行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意在麻痹我等,暗中发展。”
“若果真如此,臣这番看似打草惊蛇的试探之后,虽然会暂时惊动对方,但好歹能让隐藏的局势更明朗一些,逼对方可能露出些许马脚,使我等不至于始终处在敌暗我明的绝对劣势,将来吃了大亏还不知问题出在何处。此策之上在于‘破局’,将暗处的较量部分地拉到明处。”
“而这其二.....”
黄子澄顿了顿,目光温和而坚定地看向朱允炆,语气充满了引导性.....
“其二便是如今日这般,允熥殿下并非如臣所想那般工于心计,确是臣多虑了。”
“若情况如此,那就正如殿下您先前所乐观推断的那般,收服朱御史这等能臣,或是陛下留给殿下的一道考验,看看殿下是否有容人之量和驾驭能臣的手段。虽然臣今日的试探无疑得罪了朱御史,使得关系一时僵滞,但此后并非没有补救之法,反而可能是一次展现殿下气度、拉近与能臣关系的绝佳契机。”
“哦?契机?竟能如此?请先生明示!”
朱允炆眼睛一亮,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指路的灯塔。
黄子澄缓缓道来,语速平缓,确保每一个字都能被清晰理解:“殿下只需坚持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表现出一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样子,对朝堂上发生的冲突表示惊讶和不解。”
“待退朝之后,便可寻个合适的由头,譬如商议湖广赈灾后续事宜,将臣召至东宫。然后,当着一些近侍或必要人员的面,殿下您需对臣今日在朝堂上的‘莽撞’、‘失礼’行为严加斥责,声色俱厉地询问臣为何要无故得罪朱御史这等国之栋梁,表现出殿下您对朱御史能力的敬重和对朝廷和睦、兄弟友爱的渴望。”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于算计的光芒,继续道:“这第一步,是表明殿下的立场和态度。之后,便是关键的第二步:殿下可亲自带着臣,或许再加上齐泰齐大人一同前往,我们一同去朱御史府中,做那‘负荆请罪’之举!”
“殿下您以皇孙之尊,亲自出面,代臣向朱御史赔礼道歉,将一切归咎于臣的‘误解’、‘一时情急’和‘急于维护殿下之心’,并恳切地表明殿下您求贤若渴、希望与朱御史这等能臣和睦共事、共同为大明效力的真诚态度。”
“如此一番操作,哪怕不能立刻将朱御史拉拢至殿下麾下,也必能极大缓和因今日之事而产生的紧张关系,消除芥蒂。更重要的是,能让朱御史和他身边的有识之士看清楚殿下您的宽宏大量、明事理、顾大局的真诚为人,以及未来贤君的气象。”
“借此,不仅能化解矛盾,甚至可能拉近殿下与朱御史之间的距离,为日后真正收服此人埋下伏笔。”
黄子澄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充满了对计划的信心....
“虽然今日朝堂上的情况,尤其是朱御史立下这惊天动地的大功,获封侯爵,圣眷达到顶峰,有些出乎臣最初的预料,使得我们与他之间的‘矛盾’在旁人看来更为凸显和尖锐。但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危机之中亦藏机遇。”
“如此一来,就更需要用上臣这‘以退为进、亡羊补牢’之策了,而且正因朱御史如今地位更高、声望更隆,殿下您此番放下身段的诚意之举,效果或许会比预想的更好,更能打动人心。”
黄子澄将自己的全盘谋划娓娓道来之后,偌大的房间内再次陷入了鸦雀无声的境地......
角落那座精巧的鎏金狻猊香薰炉里,依旧在静静地飘散出缕缕淡雅的青烟,袅袅上升,在空中变幻出各种形状,散发着宁神静气的檀香香气......仿佛在安抚着屋内众人激荡的心绪.....
........
足足过了好一阵,朱允炆和吕氏才将黄子澄这番环环相扣、不惜自身声誉的谋划给彻底消化理解。
而在完全明白之后,两人看向黄子澄的目光中,都不由自主地充满了深深的敬意和难以言喻的感动....
黄子澄的这个法子,分明就是把所有的罪责、所有的“恶名”一力揽下,他自愿去当那个不识大体、冲动误事的“恶人”,唱白脸,而让朱允炆来唱红脸,扮演那位宽厚明理、顾全大局、珍惜人才的未来君主形象!
这是要用他自己的名声和可能受到的委屈、非议,去成全朱允炆的贤名,去为朱允炆争取政治上的主动和人心!
“黄师傅........这,如此一来........您的牺牲太大了!这让允炆........于心何忍!”
朱允炆的眼里泛起了感动的泪花,声音有些哽咽,他是真的被黄子澄这种毫无保留的忠诚所打动了。
他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虽然身处权力漩涡,但黄子澄对他而言,是自幼教导他的老师,是他最坚定的支持者和守护者,感情深厚。看到老师为了自己的前途,甘愿自污名声,承担骂名,这种忠义之举让朱允炆心中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无比感动,也无比愧疚。
看到朱允炆为自己即将受到的委屈而落泪,黄子澄的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勉强或委屈,反而露出了一抹无比欣慰和满足的笑容,眼中充满了慈爱。
为主尽忠,得主如此关怀体恤,夫复何求?这更坚定了他为之付出一切的决心。
黄子澄飒然一笑,神态洒脱,仿佛将要面对的不是污名,而是荣光:“殿下能为臣之举心生不忍乃至落泪,臣心中甚慰,只觉得所做一切,都值得了,纵有万般辛苦,亦甘之如饴。”
他语气转而变得坚定而诚恳,如同宣誓一般:“殿下放心依照此策去做便是。不必为臣担忧。”
“只要殿下能顺利渡过难关,成就大事,继承大统,将来开创洪武盛世,令大明江山永固,黎民安居乐业,莫说是受些委屈,损些名声,便是要了臣的性命,臣亦坦然予之,绝无半分怨言!”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殿下乃人中之龙,天命所归,日后是要做安邦定国、经天纬地之大事的,眼光当放得长远,切不可因小失大,为臣等这些微末名声而踌躇不前。”
这时,一旁的齐泰也上前一步,笑道:“殿下莫要忧虑,您可将臣也一并捎上。”
“其他运筹帷幄、精细谋划之事,臣或许不及子澄兄心思缜密,但这帮着殿下背背黑锅,分担分担压力,陪着子澄兄一同去唱这个白脸,坏些名声,这点齐某还是能做到的!不就是被人数落几句,骂几句有眼无珠吗?又有何妨!只要是为了殿下的大业,我一切都是值得的!”
齐泰的话语掷地有声,在他看来,个人荣辱不过是过眼云烟,只要最终能助朱允炆顺利登上帝位,扫清障碍,这点牺牲算得了什么?
待到殿下登基,乾坤定鼎那天,一切的委屈自然都会得到洗刷,而他们这些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从龙之臣,也必将青史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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