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旧物已逝，前路可期

夜更深沉，月已西斜，万籁俱寂，唯有清冷的辉光依旧无私地洒满庭院。

小燕子在他安稳的怀抱中睡得越发沉熟，全身的力气都已放松，连那一直紧绷着、死死攥着某样东西的手指，也终于在深沉的睡眠中缓缓松开了。

只听极其轻微的一声“叮——”

那支冰凉彻骨、承载了太多苦痛与挣扎的发簪，终于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落，掉落在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脆却孤寂的轻响。

它在月光下折射出一道短暂而冰冷的光芒，像一颗流星骤然坠地，随即静静地躺在那儿，仿佛失去了所有附着其上的爱恨纠葛，变成了一件纯粹的、没有生命的物件。

尔泰的目光倏然投向那支发簪，眼神锐利如鹰。他的手臂依旧稳稳地托抱着熟睡的小燕子，没有丝毫晃动。

他盯着那发簪，眸色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她终于放手的细微松了口气，有对这件物事本身的厌弃，更有一种决绝的保护欲。

仅仅片刻迟疑，他做出了决定。

他极其缓慢地、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怀中的小燕子依旧靠得安稳，没有被惊动分毫。然后，他微微侧过身，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精准地、无声地捡起了那支发簪。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和宝石时，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仿佛碰到了什么不洁之物。他没有多看它一眼，甚至没有将其握紧，只是用指尖拈着，然后，毫不犹豫地、轻轻地将它抛向了院角那丛茂密的、无人会注意的杂草深处。

那支发簪悄无声息地没入茂密的杂草丛中，仿佛一滴水融入大海，再无踪迹可寻。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黑暗温柔地吞噬了那点冰冷的反光，也一并掩去了它所代表的所有过往纠葛。

尔泰的目光甚至没有追随它落下的轨迹，在将其抛出的那一刻，他便已收回了视线，仿佛只是随手丢弃了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他的全部注意力，立刻重新回到了怀中安睡的人儿身上。那件被他丢弃了过往枷锁的轻松，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专注的温柔。

他低下头，借着月光仔细端详小燕子的睡颜。她哭肿的眼睛此刻安然闭合，长睫在眼下投出柔弱的阴影，呼吸均匀绵长，似乎终于摆脱了梦魇的纠缠，沉入了真正安宁的睡眠。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心，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愁绪。

尔泰的指尖动了动，几乎是一种本能，想要抚平那细微的褶皱。但他最终克制住了，只是将圈着她的手臂更稳固、更小心地调整了一下，让她能以更舒适的姿势依靠着自己。

夜露渐重，凉意侵人。

尔泰不再犹豫。他极其缓慢地、稳稳地站起身，动作轻柔至极，如同捧着一汪清泉，生怕漾起一丝涟漪惊扰了她。小燕子在他怀里无意识地咂了咂嘴，脑袋本能地在他肩窝处蹭了蹭，寻了个更温暖的位置，并未醒来。

他就这样抱着她，一步步走得极稳，穿过寂静无人的回廊，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叠在一起，仿佛本就该如此密不可分。

来到小燕子的房门外，他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房内的柳红呼吸沉稳，依旧熟睡。他这才用脚尖极其轻巧地拨开那扇她之前溜出来时虚掩的房门，身形灵巧地侧身而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屋内一片黑暗，只有微弱月光从窗纸透入。尔泰凭借着过人的目力和记忆，精准地避开了所有障碍，径直走到床榻边。

他弯下腰，动作轻柔得如同放置一片羽毛，将小燕子缓缓地、平稳地放回到她的床铺上。拉过薄被，仔细地为她盖好，连被角都掖得严严实实，阻隔了夜间的寒气。

自始至终，他的动作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离开。他就站在床邊，在黑暗中静静凝视了她片刻，确认她没有丝毫被惊扰的迹象，依旧沉睡着。

然后，他缓缓地、近乎无声地退出了房间，如同来时一样，轻轻带上了房门，将那一片安眠的宁静还给了她。

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尔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真正转过身。他并没有立刻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再次走向后院，走向那丛茂密的杂草。

他并非后悔丢弃那发簪，而是需要确保——万无一失。

他在草丛前蹲下身，目光如炬，仔细搜寻了片刻，终于再次看到了那点冰冷的反光。他伸出手，这一次，毫不犹豫地将那支发簪彻底拾起，握入掌心。

他没有再看它第二眼，径直走到那口废弃的石井边。

井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尔泰抬手，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支承载了太多眼泪和痛苦的发簪，决绝地抛入了深井之中。

极其微弱的一声“噗通”，从井底深处传来，遥远得几乎像是幻觉。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前尘旧事，皆埋葬于此。

尔泰站在井边，负手而立，听着那最后的回音彻底消失于虚无。夜风吹起他的衣摆，他挺拔的身影在月下显得格外冷硬而决绝。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胸中所有郁结都随之吐出。

那根象征着过去的刺，已被他悄然拔除，丢弃在不会被她发现的角落。他无意隐瞒，若她将来问起，他自会承担。

旧物已逝，前路可期。  而他，将是那个为她扫清荆棘、开辟新路的人。

他转身，不再回头，步履沉稳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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