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夜哭郎石（上）

苏语感看着眼前的四哥，看着身边的陈罗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宿命感，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活了二十七年，头一回觉得，“活着”这两个字，竟然还背负了那么多他看不懂也扛不动的东西。

他想说点什么，插科打诨也好，骂一句“操”也罢，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四哥看着他俩脸上那副丢了魂儿似的样子，没再多说什么。有些事，得靠自己慢慢去消化。他拍了拍苏语的肩膀，又看了一眼陈罗生，随后就转身走出了密室，只留下一句：“天亮了，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是啊，活下去。苏语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眼下百目会那帮孙子还跟催命鬼似的盯着他，想那些虚头巴脑的，不如琢磨琢磨下一顿吃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苏语是被手机震动给吵醒的，他从四宝斋客房那张硬得跟石板似的床上爬起来，摸过手机一看，是杨芯芯发来的一条微信。

没有语音，没有长篇大论，就一行字：“我回家了，身上的伤得养养。你们多保重，我会再联系你。”发送时间是凌晨五点。

苏语心里“咯噔”一下，立刻从床上起身，朝着后院那间厢房跑去，到了门口一瞧，门是开着的，可里面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边那套四哥给她的新衣服，也压根儿都没动。

她就这么走了。苏语拿着手机，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

怀疑？肯定是有的，可一想到她昨天那一身伤和劫后余生的恐惧，想到直播时候她，镜头里那一脸的溃烂和悲壮的笑容，他又觉得，一个姑娘家经历了那种事，想回家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也再正常不过了。

陈罗生和四哥也起来了，看到空了的房间，两人脸上都没什么意外。

“走了，眼下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四哥一边刷着牙，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至少，我们不用再分心去猜，她到底是人是鬼。”

陈罗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她说会再联系，那就等着。假如她真是百目会放出来当局的，那这颗棋子就不会轻易废掉，她再联系你的时候，就是我们顺藤摸瓜的机会。”

话是这么说，可苏语心里那不得劲儿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他总觉得，杨芯芯的出现和离开，就像一出已经写好剧本的戏，他们几个，连带着杨芯芯自己，都只是按着点儿上场和下场的演员，可是……她还总是希望，杨芯芯不是他们推测的那样，还是希望，她是四哥说的那种，概率极低的可能。

这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中午。

老吴开着他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破吉普，停在了四宝斋门口，探进个脑袋：“我说你们几个，是打算在店里长草发芽儿，还是怎么着？走，吃饭去！我跟强子说好了，让他给咱们整点儿好吃的。”

“强子小馆”还是那个老样子，不大的店面，十来张桌子，饭点儿一到，人声鼎沸，充满了烟火气。强子一见他们几个进来，立马颠儿了出来。

“哟，几位爷可算来了！”他拿肩膀撞了苏语一下，“听说你小子前两天差点儿去跟阎王爷报道了？瞧你这脸白的，跟那刚出锅的馒头似的，是得多补补。”

苏语懒得跟他贫，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老吴，四哥，陈罗生也相继落座。

强子没多问，他有分寸，知道苏语这帮人最近干的事儿邪乎，不该打听的绝不多嘴。他麻利地开了几瓶啤酒，又亲自安排张罗，不一会儿，乾隆白菜，芫爆散丹，烂蒜肥肠，虎皮肘子几个地道的北京家常菜就摆上了桌。

“嘿，讲究，都是我爱吃的，我可不客气了。”苏语看着这几个菜眼睛都冒光了，有个开饭馆还了解自己口味的发小，真不赖。

这顿饭，是他们从殡仪馆回来后，吃得最舒服的一顿。这个嘈杂吵闹的环境，反倒把四宝斋里那种沉甸甸的宿命感给冲淡了，老吴跟四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以前在部队里的事儿，陈罗生虽然不喝酒，却也安静地坐着，听他们胡侃。

苏语灌了两口冰啤酒，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松快了不少。他觉得，什么狗屁的持玉人，都不如眼前这几个菜来得实在。

“哎，说起来，最近咱们这片儿可是真邪了门儿了。”强子收拾完邻桌，凑过来点了根烟，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地说道。

“怎么了？你家后厨的酱肉长腿跑了？”苏语夹了块肘子，随口逗他。

“去你的！”强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正经的呢。最近这半个多月，我这儿好几桌老街坊都抱怨，说家里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孩儿，一到晚上就哭，撕心裂肺地哭，怎么哄都不行。抱去儿童医院，从里到外查了个遍，嘛毛病没有。找跳大神的看了，也说没招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说邪不邪？”

强子说者无心，苏语听着，却忽然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一股莫名的烦躁感，倒也说不上有多难受，但就是浑身不得劲儿。

这种感觉很陌生，它不像是在护城河边上，遇见血嫁衣时，那种后脖子冒凉气头皮发麻的感觉，也不像在殡仪馆，面对蜘蛛女尸时，那种汗毛倒竖的惊恐。它更像是一种……噪音？就像隔壁装修，那电钻声隔着墙传来，嗡嗡的响个没完没了，搅得人心神不宁。

“小孩儿夜哭，不都说是缺钙么。”老吴喝了口酒，不以为意。

“要是缺钙就好了，”强子吸了口烟，“关键不是一家两家，是小半个胡同都这样，而且都是半岁以内的奶娃娃，跟约好了似的，一过晚上十点，这边刚哭完，那边就接上了，跟唱大戏一样，一宿一宿的折腾，大人都快被逼疯了。”

苏语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那股烦躁的“噪音”似乎更清晰了些，像是有无数只看不见的苍蝇蚊子蜜蜂什么的，在他耳朵边上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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