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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秉烛夜谈


屋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赵大头和王老三他们,都齐刷刷地看向了门口,又看向了江宸。

江宸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放下手里那碗温水,站起身。

“你们先回去歇着。”

他声音平淡。

“我跟他聊聊。”

赵大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闷着头跟王老三他们一起出了门。

江宸拉开了那扇简陋的木门。

风雪,瞬间灌了进来。

裴宣就站在门外,雪落了他一身。

他穿着那件青色的儒衫,在这寒夜里,像一尊固执的冰雕。

“裴先生,外面冷。”

江宸侧过身。

“进来谈。”

裴宣没有客套,他收拢了一下被风吹得散乱的衣袖,迈步走了进来。

屋子很小,也很简陋。

一张木床,一张用木板搭的桌子,还有一个烧着木炭的火盆。

江宸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他指了指火盆边的木墩。

“坐。”

他拿起桌上那只粗陶碗,倒了碗热水,推到裴宣面前。

裴宣坐下了,腰杆挺得笔直。

他没有看那碗热水,他的目光,像两把锥子,直直地钉在江宸脸上。

“江首领。”

他开口了,声音清冷,带着读书人特有的腔调。

“你今日所言之‘公田’,裴某想了一下午,百思不得其解。”

“《孟子》有云,‘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

“土地不归于个人,便是空中楼阁,无根之木。人人皆无恒产,又何来恒心?人心一懒,百业俱废。此乃取乱之道,非安民之策。”

他的话,很尖锐。

每一个字,都引经据典,直指江宸那套理论最根本的矛盾。

江宸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去跟裴宣辩论经义。

他只是拿起火盆里的一根拨火棍,轻轻拨弄着那烧得通红的木炭。

“裴先生。”

他抬起眼。

“我问你,这寨子里的三百多口人,他们有过恒产吗?”

裴宣一顿。

“自然是有的。他们皆是良善农户,自有田地傍身。”

“那他们的田地呢?”

江宸追问。

“现在在哪里?”

裴宣的呼吸,滞了一下。

“……或被官府强占,或被豪强所夺。”

“所以。”

江宸放下拨火棍,看着他。

“他们的‘恒产’,没能让他们有‘恒心’,反而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一个饥荒的年景,怀里揣着一块饼的人,不是有粮的人,他是被抢的第一个人。”

“一个崩坏的世道,家里有三亩薄田的农户,不是有产的人,他是被吃的第一个人。”

“我说的,对吗?”

裴宣的脸色,刷一下白了。

江宸的话,没有一句圣贤之言。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沾着血的刀,剖开了那层“仁义道德”的皮,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现实。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因为那些家破人亡的惨状,他亲眼见过。

裴宣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

“即便如此,人心自私。”

他换了一个角度。

“行此公田之法,勤者懒者,所获无差。久而久之,勤者懈怠,懒者愈懒,坐吃山空。此非人之过,乃天性使然。首领又当如何?”

江宸笑了。

“裴先生,你看过很多书。”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只看过很多人。”

“你说得对,人心有私。”

“所以,我们的分法,不是均分。”

他看着裴宣,一字一顿。

“是按劳分配。”

“谁出的力多,谁分的粮食就多。谁偷懒耍滑,谁就只能喝稀的。”

“至于老弱,我们养。”

“因为今天强壮的汉子,总有老的一天。今天嗷嗷待哺的娃娃,是我们明天拿起刀枪的兵。”

“我们养他们,不是可怜他们。”

江宸的声音,变得低沉。

“是给我们自己,留一条后路。”

“我们这三百多口人,不是三百多个家。”

“是一只手。五根指头有长有短,但攥起来打出去,是一个拳头。”

裴宣彻底沉默了。

按劳分配。

给自己留后路。

这些话,粗鄙,功利,却又简单得让他无法辩驳。

他读过的所有圣贤书里,都找不到这样的话。

那些书,教他“仁”,教他“义”,教他“礼”。

却从没教过他,怎么在死人堆里,活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木炭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过了许久,裴宣才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颤抖。

“我明白了。”

“首领之法,确是乱世求存的不二法门。”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

“那存活之后呢?”

“首领之志,亦如那陈胜吴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待到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是否也要问鼎中原,取而代之,建一番不世王朝?”

这才是他最想问的。

这才是所有读书人,面对一个枭雄时,最终极的疑问。

江宸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火盆里那忽明忽暗的火光,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王朝?”

他轻声反问。

“建一个王朝,然后呢?”

“让我的子孙,享受几代人的富贵,再变得昏庸腐朽。让天下百姓,再经历一次我们正在经历的苦难,再出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把我建的王朝,推翻掉?”

“裴先生,在你读过的书里,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故事吗?”

裴宣,如遭雷击。

他呆呆地看着江宸,脑子里一片空白。

是啊。

几千年的史书,翻来覆去,不就是这个故事吗?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江宸站了起来。

他在狭小的屋子里,走了两步。

“你问我志向何在。”

他转过身,看着裴宣,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裴宣从未见过的光。

那不是野心,不是欲望。

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创造的火焰。

“我的志向,是这世上,再无王朝,再无皇帝。”

轰!

裴宣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身后的木墩。

“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完全变了调。

江宸没有理会他的震惊,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想要建一个地方。”

“一个权力不属于某个人,某个家族,而是属于所有人的地方。”

“官,不是老爷,是仆人。是老百姓花钱雇来,给大伙儿干活的。”

“他干得好,大伙儿让他继续干。他要是敢作威作福,大伙儿就能让他滚蛋。”

“我想要建一个地方。”

“一个孩子生下来,不用管他爹是谁,他就有饭吃,有书读。他想当个木匠,还是想当个将军,只看他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而不是看他投没投对胎。”

“我想要建一个地方。”

“法律,不是悬在穷人头上的刀,而是套在所有人脖子上的绳。也套在我江宸的脖子上。”

“我想要把‘权力’这头吃人的猛兽,关进一个叫‘规矩’的笼子里!”

“裴先生。”

江宸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

“你读过的书里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那些写书的圣贤,他们只是说说,写写。”

“他们自己,都不信。”

“我信。”

裴宣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他看着江宸,像在看一个疯子,又像在看一个神。

天下为公……

把权力关进笼子……

这些话,像一道道天雷,劈碎了他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

他读过的所有书,他信奉的所有道理,在这些话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他忽然明白了。

眼前这个人,他要做的,不是改朝换代。

他要做的,是掀了这张吃了无数人的桌子。

他要重开这天地!

裴宣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他的眼神,从震惊,到迷茫,再到狂热,最后,化作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

他找到了。

他苦苦追寻了半生的“大道”,竟然在这样一个乱匪窝里,被一个年轻人,用最粗鄙的话,讲得明明白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退后三步,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青色的儒衫。

然后,对着江宸,躬身,弯腰。

行了一个拜师大礼。

“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地。

“学生裴宣……”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得不成样子。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学生……愿为君上驱驰,为开创此等……此等前所未有之盛世,万死不辞!”

江宸心中巨浪翻涌,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连忙上前,双手用力,将裴宣扶起。

“先生快快请起!”

他紧紧握住裴宣冰冷的手。

“有先生相助,我薪火寨,如虎添翼!”

“不谈死,只谈生。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就赋予了裴宣最核心的身份和使命。

“从明日起,先生便是我薪火寨的‘文书’,兼任‘教习’。”

“寨中民生户籍,钱粮出入,由你掌管。”

“寨中蒙学教化,思想革新,由你来定。”

他看着裴宣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沉声说道:

“我们的第一步,就是建立名册,登记造册,让我们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

“第二步,扫盲。”

“先从教所有人,写自己的名字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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