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求仁得仁,又有何怨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触摸他的脸,那动作卑微到了尘埃里。
燕城却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一样,猛地向后一缩,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别碰我!恶心!”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华玉安的心里。
也让一旁的晏少卿,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华玉安的哭声里带上了绝望,“你忘了我们在梨花树下的约定了吗?你忘了你送我的那支玉兰簪子了吗?你忘了你说过,要娶我,要一生一世对我好……”
她每说一句,燕城的脸色就白一分。
那些词句,像一把把看不见的锥子,扎进他的脑海深处,搅起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一些模糊的、破碎的片段,在他眼前飞速闪过……
漫天飞舞的梨花,一个少女娇俏的笑脸,一支温润的玉簪,还有那句无比温柔的……“安安”。
“安……安……”
他头痛欲裂,下意识地吐出一个字,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与挣扎。
华玉安的心,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然而,那丝清明转瞬即逝。当燕城的目光再次聚焦时,那短暂的迷茫已经被更深的恨意所取代。
那些陌生的记忆碎片,非但没有唤醒他的爱,反而让他感到一种被侵犯的暴怒。
“闭嘴!”他怒吼道,双目赤红,“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约定,什么定情信物!我只知道,我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你!华玉安,你就像附在我身上的诅咒,让我不得安宁!”
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非但没有半分怜惜,反而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你以为你现在哭哭啼啼,我就会心软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我爱的人是蓝玉,从来都是她!她善良、柔弱,不像你,满腹心机,歹毒下作!如果不是你,蓝玉怎么会被废去封号,被关进静思庵!都是你害的!”
“不……不是的……”华"玉安无力地辩解着,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一幕,落在龙椅上的肃帝眼里,是无可救药的痴缠;落在晏少卿的眼里,却是难以言喻的悲哀与……一丝怀疑。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张惨白如纸的脸,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
这痛苦是真的,可这痛苦的源头,当真只是因为燕城的绝情吗?
还是因为,她正在用这种最惨烈的方式,亲手剖开自己的旧伤,凌迟自己的尊严,演给特定的人看?
晏少卿的心,又一次猛地一沉。
华玉安仿佛感觉到了他的审视,她的表演,必须更加淋漓尽致。
她忽然“噗通”一声,对着燕城跪了下去。
这个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燕城……”她仰着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声音卑微到了极点,“我求求你……你别恨我了,好不好?明日我就要走了,要去那万里之遥的图鲁邦,此生……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我不要你的原谅,我也不求你记起什么。我只求你……让我再抱你一下,就一下,好不好?就当是……可怜我……”
一个公主,鲁朝皇帝唯一的亲生女儿,竟然对一个被废黜的罪人,下跪祈求一个拥抱。
这已经不是荒唐,而是践踏。
将皇家的颜面,将她自己最后的尊严,狠狠地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肃帝气的浑身发抖,他几乎要冲下龙椅,给她一巴掌。
而燕城,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快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女人,这个曾经让他魂牵梦萦,失忆后又让他厌恶至极的女人,此刻正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抱你?”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残忍的嘲讽,“华玉安,你配吗?”
他抬起脚,似乎想做什么,但终究被身后的禁军死死拉住。
他啐了一口,满脸鄙夷,“收起你那套可怜的把戏吧。你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死在图鲁邦,永远别再回来污了我的眼!”
话音落下。
整个大殿,死寂无声。
华玉安跪在地上,维持着仰头的姿势,脸上的泪痕未干,眼中的光却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那刚刚燃起的,伪装出来的光,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比先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死寂。
她知道,这场戏,演够了。
晏少卿已经看到了他该看到的全部。
她缓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没有再看燕城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令人作呕的污秽之物。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衫,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回到大殿中央。
整个过程中,她的脊背挺得笔直。
那份骤然回归的清冷与孤傲,与方才那个卑微下跪的女人,形成了无比鲜明的、令人心惊的对比。
燕城看着她的背影,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方才那股报复的快意,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落落的、被愚弄了的感觉。
华玉安走到肃帝的御案前,没有下跪,只是微微福了福身。
“父皇,儿臣的了断,做完了。”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
“儿臣,谢父皇成全。”
说完,她转头,目光第一次,主动地、清晰的,落在了晏少卿的脸上。
四目相对。
她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看到了震惊,看到了困惑,看到了痛惜,甚至还看到了一丝……了然。
他好像……看懂了。
华玉安的心,狠狠一揪。
不,不能让他看懂。
她对着他,扯出了一个极淡极淡,却又无比疏离的笑容。
“让晏大人见笑了。本宫就是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女人。明知不可为,却总是心存妄念。”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大人救命之恩,玉安来世再报了。今生……便请大人,忘了琉璃阁有过这样一个不堪的人吧。”
说完,她对他,深深地、深深地,行了一礼。
这一礼,是告别,是割裂,是恩断义绝。
晏少卿的嘴唇动了动,喉结上下滚动,却终究一个字都未能说出口。
他只是那么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外人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华玉安直起身,不再看任何人。
她转身,拖着那副早已被掏空了的、疲惫不堪的躯壳,向着殿外走去。
肃帝暴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严加看管!明日一早,和亲队伍准时出发!不准再出任何差错!”
华玉安充耳不闻。
她一步一步,走出了长信宫,走进了外面那片冰冷刺骨的寒风里。
风雪扑面,刀子一样刮在她的脸上,却远不及她心中万分之一的寒冷与疼痛。
她终于,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了那个唯一可能温暖她的人。
从此以后,她华玉安的路,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天色未明,晨曦微熹,一层薄薄的青灰色笼罩着巍峨的宫城。
长街之上,和亲的仪仗早已森然列队,绵延数里。
三百六十抬嫁妆,赤金流彩,在清晨的寒气中泛着冰冷而富丽的光。
最前方的,是一辆由八匹纯白骏马拉着的凤凰鸾驾,车身以沉香木打造,四周垂下厚重的朱红幔帐,金线绣成的凤凰在风中微微颤动,栩栩如生,却了无生气。
这一切的盛大与华美,都与华玉安无关。
她立于宫门之下,已换上了那身繁复沉重的朱红嫁衣。
层层叠叠的裙摆铺陈在地,像一朵盛开到极致、即将凋零的血色蔷薇。
凤冠沉重地压在发髻上,垂下的珠珞随着她微不可察的呼吸轻轻晃动,偶尔敲击在冰冷的金饰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声响。
她的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脂粉,恰到好处地掩去了所有的苍白与憔悴,只留下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漠然地望着前方。
长信宫那一场闹剧,终是落幕了。
她用最不堪、最卑微的姿态,亲手斩断了自己与晏少卿之间那份脆弱的牵绊。
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为情所困、无可救药的蠢妇,让他看了一场淋漓尽致的笑话。
他应当是……彻底失望了吧。
这样也好。
从此,他依旧是金陵晏家那个光风霁月、前途无量的晏少卿,再不必被她这个皇室的污点所拖累。
这份恩情,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偿还。
“公主,吉时已至,该启程了。”礼部的官员躬身催促,声音里透着小心翼翼。
华玉安没有动。
她的目光越过眼前的人群,越过那高耸的朱雀门,望向了京城深处。
她在等。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
或许,只是心底里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微末的妄念。
万一呢?
万一他看懂了呢?
万一他知道她昨日的所作所为,皆是言不由衷的苦心呢?
万一……他会来送她最后一程?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哪怕只是让她在人群中捕捉到那个清冷如松的身影,也足以让她在这条通往未知与荒芜的路上,多一丝慰藉。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晨光驱散了薄雾,将整座京城染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
风更冷了,吹得仪仗队的旗帜猎猎作响。
礼官的催促声再次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急,“公主,再不出发,就要误了时辰了。图鲁邦的使臣还在城外等着……”
华玉安缓缓地、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那双原本还藏着一丝微光的眼眸,此刻彻底黯淡了下去,再无波澜。
他没有来。
是他公务繁忙,脱不开身?
还是……他根本就不想来?
或许,他真的信了昨日长信宫里的那场戏。
他厌恶了,他觉得不值了。
他晏少卿何等人物,怎会为一个如此不知廉耻、纠缠旧爱的女人,再浪费半分心神?
也好。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华玉安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那笑意却比冰雪还要寒冷。
求仁得仁,又有何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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