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终于想起来了一切
她转过身,不再有丝毫留恋,在宫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踏上了凤凰鸾驾的脚踏。
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仿佛脚下不是通往异国他乡的和亲之路,而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宫道。
在她即将踏入车厢的最后一刻,她还是忍不住,最后回望了一眼。
望向那座困了她十九年的牢笼,望向这座她曾爱过、也曾恨过的燕城。
城墙巍峨,宫阙连绵。
依旧没有那个她想见的身影。
尘埃落定。
华玉安垂下眼帘,钻进了车厢。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起——驾——”
随着内侍一声悠长高亢地唱喏,鸾驾缓缓启动,庞大的和亲队伍,如同一条红色的巨龙,在无数百姓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中,朝着城门,渐行渐远。
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燃着的一炉熏香,散发出幽幽冷香。
华玉安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
她抬起手,轻轻摘下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凤冠,放在一旁。然后,她从袖中摸出那枚白玉平安符,静静地看着。
眼泪,毫无预兆的,一滴一滴,砸在那温润的玉石上。
原来,亲手推开一个人,比被他推开,要痛得多。
原来,所谓的决绝与冷静,都只是包裹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的硬壳。
晏少卿。
终究,是我负了你。
此生不复相见。
愿你……官途顺遂,平安喜乐。
……
朱雀门外的仪仗渐行渐远,而燕国公府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燕世家族长跪长信宫,终于求得陛下恩赦,被下旨放出来的燕城趴在床上,背上杖责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这丝毫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昨日在长信宫,他虽然被华玉安那个毒妇摆了一道,受尽了屈辱,还被革去了世子之位。但那又如何?
只要能摆脱华玉安,一切都值得!
至于蓝玉……他已经想好了。静
思庵那是什么地方?他心爱的玉儿身子那般孱弱,怎能受得了那里的苦楚?
等他养好伤,就亲自去把她接出来!
父皇偏爱蓝玉,太后年事已高,还能管他一辈子不成?
只要他用些手段,恢复世子之位是迟早的事。
届时,他便风风光光地备上三书六聘,去向父皇求娶蓝玉。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燕城此生唯一想娶的,只有华蓝玉!
一想到未来与蓝玉夫唱妇随的美好日子,燕城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来人!”他高声喊道。
管家连忙小跑着进来,躬身道,“公子有何吩咐?”
“去,把库房里那对前朝的血玉如意给我取来,还有那株半人高的红珊瑚,西域进贡的夜明珠……都给我好生打包了,这些都是要给玉儿的聘礼!”燕城意气风发地指挥着,仿佛自己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国公世子。
管家面露难色,“公子,这……国公爷吩咐了,您禁足这一年,府中库房不得擅动……”
“放屁!”燕城猛地从床上坐起,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这个家迟早是我的!我拿几样东西怎么了?我爹那里,我自会去说!你照办就是!”
他越想越兴奋,觉得躺着实在憋闷,便不顾伤势,挣扎着下了床,披了件外袍就要往外走。
“我要亲自去看看那些聘礼,免得被你们这些奴才磕了碰了!”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大步流星地朝库房走去。
几个下人想拦又不敢拦,只能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昨日刚下过一场小雪,庭院里的石子路有些湿滑。
一个端着茶水的小厮慌慌张张地从拐角跑出来,没看到燕城,两人顿时撞了个满怀。
“哎哟!”
滚烫的茶水泼了燕城一身,小厮吓得魂飞魄散,当场跪地求饶。
“不长眼的东西!”燕城本就心情烦躁,此刻更是怒火中烧。
他抬脚就想去踹那小厮,脚下却被那打翻的茶水一滑,身子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去。
“砰——!”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
他的后脑,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庭院里那座太湖石假山坚硬而嶙峋的棱角上。
世界,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所有人的惊呼声都仿佛被隔绝在一个遥远的世界。
燕城的眼前,先是一片刺目的白光,随即,无数破碎的、混乱的、被遗忘了一年之久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
三月梨花树下,少女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罗裙,笑靥如花。
“燕城,你又偷跑出来!功课做完了吗?”
他挠着头,傻笑着从背后拿出一支亲手雕刻的玉兰簪,小心翼翼地插在她的发间。
“安安,等我,我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让你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
深夜的宫墙外,他背着发高烧的她,一步一步,走得无比艰难。
“燕城,放我下来吧,会连累你的……”
“闭嘴!不许说这种话!我说过会护着你,就一定会护着你一辈子!谁敢说你母亲半句不是,我便撕了他的嘴!”
……
野外他将她紧紧护在身后,面对着刺客冰冷的刀锋。
“别怕,安安,有我在。”
……
一幕幕,一桩桩,那些被尘封的爱恋,那些滚烫的誓言,那些深入骨髓的珍视与呵护,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想起来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深爱着那个叫华玉安的女子,想起了自己曾将她视若性命,想起了自己是如何信誓旦旦,要为她遮挡世间所有的风雨。
然后,更加汹涌的,是失忆后这一年的画面。
“别跟我提她,恶心。”
“是你为了跟她退亲,把她母亲是官妓的事情宣扬出去的……”
“华玉安,你是不是存心过来恶心我,破坏我的寿宴?!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
那一日,梨苑之中,他亲手拿起青铜锅砸向她的额头,鲜血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下,触目惊心。
“燕城,我们两不相欠了。”
……
长信宫内,她跪在他的面前,卑微地乞求一个拥抱。
而他是怎么做的?
“抱你?华玉安,你配吗?”
“最好死在图鲁邦,永远别再回来污了我的眼!”
……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燕城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抱着头,痛苦地在地上翻滚,额头撞在坚硬的石头上,鲜血直流,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那些记忆,那些他亲口说出的、最恶毒、最伤人的话,像无数把尖刀,在他的脑子里疯狂地搅动、凌迟着他。
原来,那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是他自己。
原来,那个卑鄙无耻、不择手段的畜生,是他自己!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亲手将自己最爱的女子的尊严,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他亲手将她的心,一片一片,剐得鲜血淋漓!
他亲手,把她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
“快!快去请大夫!!”
下人们全都吓傻了,乱作一团。
燕城却什么都听不见,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双目赤红,状若疯癫。
“安安……我的安安……”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
他要去见她!
他要去告诉她,他想起来了!
他要去跟她道歉,他要跪下来求她原谅!
他踉踉跄跄地朝府外冲去,下人们根本拦不住他。
“公子,您要去哪儿啊!”管家急得快哭了,死死抱住他的腿。
“放开!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安安!”燕城疯狂地嘶吼着。
管家被他眼中的疯狂吓住,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道,“公子……您找哪位公主啊?若是蓝玉公主,她在静思庵……若是玉安公主……”
管家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天色,说道,“若是玉安公主,她……她和亲的队伍,今儿一早就出城了啊……”
“什么?”
燕城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像,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她……走了?”
“是啊。”管家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在关心国事,“今儿一早,吉时出发的,仪仗队排得老长了,全城的人都去看了呢。这会儿……怕是已经出了京城几十里地了……”
几十里……
几十里……
走了……
去图鲁邦……
那个他亲口诅咒她,让她死在那里的地方。
燕城的身子晃了晃。
他想起来了,肃帝说过,只要他执意退婚,三十日后,她就要替嫁图鲁邦。
是他……是他亲手把她送上了那辆和亲的马车!
“噗——”
一口腥甜的逆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在青石板上溅开一朵妖异的血花。
“安安……”
他绝望地伸出手,仿佛想抓住那早已远去的背影。
然而,眼前一黑,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耳边回响的,是她最后那句平静到绝望的话。
“燕城,我们两不相欠了。”
不……
欠。
是他欠了她……一条命,一颗心,和一整个曾经许诺过的未来。
是他,欠了她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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