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黎明前的抉择

1937年7月9日，凌晨  地点：北平西郊，民团村庄院内

院子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方才震耳欲聋的枪声、喊杀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但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喘息声、伤员压抑的**，以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插着匕首、刻着独眼和“路费”二字的木牌上，还有木牌下那几盒黄澄澄的子弹和黑乎乎的手雷上。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困惑。

“路…路费？”福贵探出半个脑袋，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些弹药，小声嘀咕，“这阎王爷…还挺讲究？打死打活一场，还给发盘缠？”

没人笑。这场景太过诡异。那个神秘莫测、亦正亦邪的“活阎王”，就像个看不见的影子，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用最匪夷所思的方式插一手，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黑塔脸色阴晴不定，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拔下匕首，拿起木牌翻来覆去地看，又蹲下检查那些子弹和手雷。

“是鬼子货…”他拿起一颗子弹，掂量了一下，语气复杂，“三八大盖用的6.5mm子弹，还有九一式手雷…妈的，这帮人连鬼子的装备都能搞到？”

老兵班长也凑过来，拿起一颗手雷看了看，沉声道：“是好东西，咱们正缺这个。可这‘路费’…是啥意思？让咱们拿上东西…赶紧滚蛋？”他的目光扫过林天豪一行人。

这话像是一块石头投进水里，让刚刚共同经历生死、稍微融洽了些的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

林天豪心里也是一紧。是啊，“活阎王”出手解围，又留下弹药，显然不是无偿的。他的目标，似乎一直是催促他们离开这片区域。

那个之前主张交出“肥羊”的老汉，又蹲回墙角，吧嗒着旱烟，幽幽地说了一句：“看看，俺说啥来着…这伙人邪性…咱这小庙，供不起大菩萨，也惹不起真阎王啊…”

这话虽然难听，但却说中了不少村民和民团成员的心思。刚刚击溃溃兵的兴奋劲儿过去后，现实的压力和恐惧重新浮现。为了几个陌生人，得罪了溃兵，还可能招惹上更神秘的势力，这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

赵黑塔猛地站起身，环视了一圈院子里神色各异的乡亲，又看了看伤痕累累的林天豪等人，最后目光落在那些弹药上，猛地一跺脚！

“操！管他娘的是阎王还是菩萨！这‘路费’，老子收了！”他声音洪亮，像是在给自己，也是给大家打气，“东西是人家送的，没指名道姓给谁！咱民团打了这一仗，弹药消耗这么大，正需要补充！有了这些家伙，往后那些溃兵土匪，再想来撒野，也得掂量掂量！”

他这话一出，院子里那些年轻的民团成员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喜色。谁都知道这些鬼子弹药是好东西。

但赵黑塔话锋一转，看向林天豪和老兵班长，语气变得沉重了些：“不过…弟兄们，老乡，‘活阎王’这意思，俺也琢磨明白了。这片地界，怕是真的要不太平了。你们…确实不能久留。”

林天豪的心沉了下去，但他也明白，赵黑塔说的是实话。他们留下来，只会给这个刚刚经历战火、自身难保的村子带来更多的麻烦。

林老爷叹了口气，拱手道：“赵团长和乡亲们的活命之恩，我们林家没齿难忘！我们已经连累大家够多了，绝不能再…”

“爹！”林天豪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经过这一夜的血火淬炼，他感觉自己心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恐惧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压过了恐惧。他看向赵黑塔，又看向老兵班长和瘦高个（后者此刻正被民团妇人喂着热水，脸色依旧苍白），语气异常坚定：

“赵大哥，爹，娘！我们不走远！我听你们刚才说，29军的大部队可能在门头沟那边收拢队伍？我们要去找队伍！去打鬼子！”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少爷！您疯啦！”福贵第一个跳起来，“咱好不容易逃出来，您还要往兵堆里钻？那子弹可不长眼啊！”

林母也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天豪！不行！绝对不行！咱找个偏僻地方躲起来，等太平了再回家…”

“回家？哪儿还有家？”林天豪声音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北平让鬼子占了！家里也不知道啥样了！就算躲起来，像刚才那样的溃兵，那样的鬼子，能让你安安生生躲着吗？今天要不是赵大哥和各位弟兄，咱们早就成了‘肥羊’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扫过受伤的铁蛋和瘦高个，声音提高了几分：“只有把鬼子打跑了，才能真正太平！我不想再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了！我要去找29军，我要当兵，我要打仗！”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所有人都看着这个一天前还是个富家少爷的年轻人，看着他脸上混合着稚嫩、恐惧却又异常执拗的神情。

老兵班长看着林天豪，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某个熟悉的影子。他咂咂嘴，没说话。

瘦高个勉强抬起头，虚弱地笑骂了一句：“学生娃…口气不小…就你这细胳膊细腿，枪都端不稳，去了也是喂鬼子…”

“我能学！”林天豪梗着脖子，“班长能教我！你们都能教我！我不怕死！”

“呸！童言无忌！”林母赶紧捂他的嘴。

赵黑塔看着林天豪，看了好久，突然重重一拍大腿：“好！小子！有种！是条汉子！比你赵大哥我强！我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是没出息！你们是该去找大部队！那才是正经打鬼子的地方！”

他转身对那个抽旱烟的老汉说：“三叔，把咱地窖里藏的那点白面烙成饼，再凑点咸菜疙瘩，给弟兄们路上带着！”

他又对林天豪说：“兄弟，你们稍歇歇，天一亮，我就派人给你们指条去门头沟的小路，尽量避开大路和鬼子据点。”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虽然林母依旧哭泣，福贵依旧腿软，但林天豪的态度异常坚决，林老爷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不再反对。

民团的人开始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掩埋尸体（包括溃兵的）。气氛沉重而肃穆。

林天豪走到角落里，看着铁蛋和瘦高个。铁蛋胳膊上了夹板，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硬朗。瘦高个肩膀上缠着厚厚的布条，还在渗血。

“兄弟…多谢了…”林天豪鼻子发酸，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有他们，他们一家人早就死好几回了。

瘦高个咧咧嘴，抽着冷气：“谢个屁…妈的，亏大了…本来想捞点外快，结果把自个儿都搭进去了…还得跟着你们这群累赘继续逃命…”话虽难听，但语气里却没了最初的嫌弃。

铁蛋只是闷闷地点点头，吐出两个字：“没事。”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黑暗消退，黎明将至。

民团的人果然送来了热乎乎的烙饼和一小包咸菜。虽然简陋，但在经历了一夜苦战和逃亡后，显得无比珍贵。

赵黑塔亲自带着一个熟悉路径的年轻猎户过来：“这是小山子，他对西山这片熟得很，让他送你们一程，走到安全地界他就回来。”

众人千恩万谢。林天豪将烙饼分给大家，默默吃着。

终于，在天光完全放亮，晨雾尚未散尽的时候，他们该出发了。

林天豪扶着身体虚弱的林母，福贵搀着林老爷，老兵班长和稍微恢复点的瘦高个相互扶持，铁蛋则咬着牙自己行走。一行人告别了赵黑塔和民团乡亲，在那个叫小山子的年轻猎户带领下，再次踏上了前途未卜的道路。

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残破却充满人情味的小村庄，林天豪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沿着猎户才知道的羊肠小径，在山岭和树林间穿行，尽量远离可能有大路和村庄的地方。一路上寂静无声，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

走了大约小半天，日头升高，天气变得炎热起来。林母体力不支，众人便找了一处隐蔽的山坳休息。

刚坐下没多久，负责警戒的老兵班长突然脸色一变，猛地趴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

“咋了班长？”林天豪紧张地问。

班长抬起头，脸色极其难看：“有动静！很多…是马蹄声！还有…汽车引擎声？正朝着咱们这个方向过来！速度很快！”

“啊？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马蹄和汽车？”福贵惊讶道。

小山子也侧耳听了听，脸色发白：“不好…这条沟外面…好像能通着去门头沟的旧官道…平时根本没人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远处已经隐隐传来了轰鸣声！而且越来越近！

“快！躲起来！找地方隐蔽！”老兵班长嘶声吼道！

众人连滚爬爬地散开，躲进灌木丛、岩石后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很快，一支庞大的队伍出现在下方不远处的旧官道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辆轰鸣的、插着膏药旗的日本军用卡车，车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紧接着，是几十匹高头大马，驮着军官和弹药箱！队伍后面，还有望不到头的步兵，排着长长的队伍，扛着步枪，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枪刺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寒光！

沉重的皮靴声、马蹄声、引擎轰鸣声，混合着日本军官偶尔的呵斥声，汇成一股冰冷的钢铁洪流，带着无可匹敌的压迫感，浩浩荡荡地向着西方——门头沟的方向开去！

这根本不是小股部队！这至少是一个大队，甚至联队级别的日军主力！

林天豪躲在岩石后面，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他看着下方那仿佛无穷无尽的日军队伍，看着那些冰冷的脸孔和精良的武器，刚刚鼓起的勇气和决心，瞬间被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淹没了！

他们要去的目的地——门头沟，正在开去如此恐怖的日军主力！

老兵班长的脸色也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完了…门头沟…去不了了…29军…怕是…怕是早就撤了…”

目的地门头沟方向出现日军主力部队！29军是否已撤离？主角一行下一步该去向何方？前路被彻底阻断，他们如何在这日军的眼皮子底下生存和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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