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芝芝”你的马甲掉了
沈砚修长的手指一页页翻动着那本奇特的画册。
炭笔留下的黑白世界在他眼前铺陈开来,每一幅画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真实感,强烈地冲击着他的视觉与认知。
首先是绝望,路边饿殍的老妇,干瘪的胸膛肋骨根根凸出,清晰可数,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破那层薄薄的、毫无生气的皮肤。
那是一种抽离了所有情感、只余下赤裸裸消亡的惨状。
然后是狰狞,一个男人高举着棍棒,横眉怒目,额上青筋暴起,旁边一个老太叉腰骂街,皱纹里都刻满了凶狠与戾气,似乎在哪里见过。
还有麻木,逃荒的人群像被抽去了脊梁骨,横七竖八地躺在路边,蜿蜒成一条了无生气的、灰色的河,眼神空洞,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等待着未知的命运,或者说,只是在等待死亡的降临。
画面一转,是秩序与混乱的交界。
汝阳府城门口,蜿蜒如长龙的队伍,那是等待进城、渴望得到一线生机的灾民。
各地州府设立的救济点,大锅冒着微弱的热气,衙役们呵斥着维持秩序,那表情栩栩如生,混合着不耐烦、优越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更有那遮天蔽日的蝗虫,如乌云压境,带来更深一层的绝望。
但这本画册并非只有黑暗与窒息,作画者显然更喜欢捕捉苦难中偶尔闪烁的微光。
有豪爽的汉子受不住一路风尘,直接脱了上衣,跳进一处较深的水洼里,痛快地搓洗,激起水花阵阵,引得岸上的妇人们一阵笑骂,那笑声似乎能穿透纸面。
山坡上,妇孺们弯腰挖掘着野菜,神情专注。
最后几页,气氛明显转变,篝火燃起,村民们围坐在一起,似乎在热烈地商讨着什么,脸上有了生气和期盼。
下方有一行小而清晰的配文:“最是人间烟火气。”
这行字,与前面画作的凌厉风格微有不同,带上了一丝温度。
通过这些连贯的画面,沈砚几乎能清晰地拼凑出作画者所在的,是一支从灾荒之地逃难而来,历经艰辛,最终找到一处落脚点,开始尝试重建家园的队伍。
而其中两幅画,如同精准的坐标,瞬间将范围急剧缩小!
一幅是:汝阳府,松墨斋书店内,一家五口的背影,他们的衣着打扮、身形体态,与逃荒者的身份吻合,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协调与平静,尤其是其中那个少女的背影,挺拔而灵秀。
紧接着的一幅,让沈砚的目光骤然凝住!
那是一扇竹帘,竹帘后,一道身影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气质冷冽,虽然只是朦胧的背影,但沈砚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自己!
正是在汝阳府松墨斋短暂驻足时的情景!
画者当时就在店内!就是那一家五口中的一员!
答案已经揭晓,是谢锋一家五口。
然而,最让沈砚感到震撼,乃至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的,是其中一幅堪称磅礴的画作——玄策卫骑马图。
它没有色彩,只有简单的黑白,却仿佛汇聚了所有的力量与锋芒。
飞扬的披风勾勒出风的形状,冷硬的铠甲线条折射出金属的寒光,战马肌肉贲张,马蹄似乎下一秒就要踏碎地面。
画者仿佛自身正立于慌乱的人群之中,仰望着那队如同天神般骤然降临黑色铁骑。
这种视角带来的冲击力是无与伦比的,它将玄策卫的威严、力量、以及所带来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威慑感,渲染得淋漓尽致。
每一笔都充满了动态的张力,技法之娴熟,理念之超前,完全超越了沈砚所知的任何一位当代画师。
这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浮华装饰、直指核心的、近乎恐怖的写实能力!
这些画,比他重金征集来的所有名家画作都要震撼人心。
它们不是风花雪月的艺术品,而是裹挟着风沙、血泪、汗水和生存欲望的实录,每一幅都像一个暴风眼,牢牢吸住他的视线,令人心神激荡,欲罢不能。
许久,沈砚才缓缓合上素描本,指尖在那皮质的封面上停留片刻,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跃然纸上的生命力与冲击力,这种画风和他编撰的《浮世录》简直互为天成。
他的目光转向旁边那本被冷落许久的蓝皮账册,情绪迅速从震撼中抽离,翻开账册,上面是冰冷而隐晦的记录:
“水耗·丙三·五百石”
“折耗·丁七·千二百石”
“脚耗·戊九·八百石
……
没错,这正是他们一直在追查的漕运贪墨的暗账,这些以天干地支和“耗”为代号的条目,背后掩盖的是惊人的粮食亏空和利益输送。
“展风。”沈砚冷冷开口,声音已恢复一贯的沉稳淡漠。
“属下在。”
“即刻安排人手,秘密抄录账册副本,原件妥善保管,副本交由风哨,命燕七根据其上代号,重新调整监视重点,撤回沿途码头部分冗余人手,集中力量找到账册上所列的‘甲乙丙丁’!我要知道这些代号背后对应的是哪些人,这些贪墨的根须,究竟扎得有多深,通到哪里。”
他的指令清晰而高效,有了这本账册,侦查工作将从大海捞针变为精准狙击。
“是!属下遵命!”展风双手接过那本蓝皮册子,神色肃穆,领命而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
沈砚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本画册上,起身从身后的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紫檀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是来自广陵府的贪墨卷宗,以及作为关键证物的几张奇特的纸张——那被称为“A4纸”的物证。
他极其仔细地将A4纸上留下的字迹与素描本上那习惯性署名的“芝芝”二字进行比对。
纸张质地类似,远超当世所见,这关联已然确立。
然而,字迹却截然不同,A4纸上的字迹工整规范,架构清晰,风格冷静。
而“芝芝”的署名,虽也是硬笔所书,却带着一丝随性的灵动的笔锋,显然是不同笔具留下的,也绝非同一人所书。
沈砚将画册放入木盒之中,与那几张A4纸并置。
沈砚负手立于窗前,眼底深处,锐利的光泽与探究的兴味交织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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