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为而不争
第二十二章 为而不争
秦默终于搁下笔,抬起头。窗外天色已暗,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纸,落在他沉静的脸上。
他看着周平那双充满不忿的眼睛,缓缓道:“周平,这,这世间事,争与不争,不在口,口舌,不在名分。”
他目光转向窗外那株在暮色中沉默的老树。
“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与之争。”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字字清晰。
“做,做好该做的事。行稳,方能致,致远。至于其他……”他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笔,蘸饱了墨,“争,未,未必得。不争,未必失。若他们心中只有恶,恶念,视我为眼,眼中钉,肉中刺……”
笔尖悬在纸上,那点晕开的墨迹旁。
“那便是自,自掘坟墓,终将自食其,其果。”
周平愣愣地看着自家少爷沉静的侧脸,他挠挠头,似懂非懂,只觉得少爷说的话,好像比戏文里那些大道理……还要深。
暮色四合,西跨院的灯火亮起,映着窗纸上那个伏案疾书的清瘦身影,也映着炉火旁那个安静扇着扇子的单薄侧影。
院墙之外,关于“文曲星”、“活菩萨”的议论依旧喧嚣,而院墙之内,暗流涌动下的微光,正悄然积蓄着穿透黑暗的力量。
……
秦府状师行后堂议事厅里,炭火烘得人面皮发烫,却压不住争执的火气。
一卷摊开的《户律》册子被推搡得皱巴巴,墨迹都蹭花了半边。
“这案子明摆着是‘活卖’转‘绝卖’!那地契上写得清清楚楚,五年不赎,田归买主!还扯什么‘亲邻先买权’?扯淡!”一个嗓门洪亮的年轻状师拍着桌子,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对面人脸上。
对面坐着的山羊胡老掌案气得胡子直翘:“混账!你懂什么?《户律》明载!田宅交易,凡有亲邻在侧,须先问其愿否!那张家卖地时,他亲侄儿就在邻村!买主王老财故意瞒着,低价强买!这官司打到天边去,也是王老财理亏!”
“理亏?白纸黑字的地契不比空口白话强?张家侄儿早干嘛去了?现在看地价涨了,眼红了?晚了!”年轻状师梗着脖子。
“放屁!你这是见利忘义,罔顾人伦!”老掌案气得浑身哆嗦。
“你才放屁!死抱着老黄历!律法讲的是证据,不是你那套陈芝麻烂谷子的酸腐道理!”
眼看两人就要从文斗升级为武斗,旁边几个劝架的也拉不住。厅里乱成一锅粥,嗡嗡的争吵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吵什么吵!”一个沉稳的声音陡然响起,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
众人回头,只见周状师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一身半旧青布直裰,手里还端着杯热茶。
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年轻状师和老掌案都讪讪地住了口,脸上犹带不忿。
周状师踱步进来,目光扫过桌上那卷被蹂 躏的《户律》,又掠过众人脸上残余的激动,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案子卡在哪儿了?”
老掌案抢着道:“周先生,您给评评理!这王老财买张家地……”
年轻状师立刻打断:“周先生,地契在此!白纸黑字!五年不赎,田归买主!天经地义!”
周状师没看他们,走到桌边,拿起那卷《户律》,手指在“亲邻先买权”那条律文上轻轻点了点,又在地契上“五年不赎,田归买主”的字样旁顿了顿。
他沉吟片刻,放下书卷,目光转向众人。
“大少爷呢?”他问。
众人一愣。有人下意识道:“大少爷……在正院陪夫人说话吧?”
“去请。”周状师语气平淡,“这案子牵扯田契律文,又涉亲邻情谊,非比寻常。大少爷是府里掌案讼师,此事……理当由他定夺。”
这话一出,厅里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年轻状师脸上露出喜色,老掌案则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可……二少爷那边……”
周状师眼皮都没抬,声音平稳:“二少爷身子骨弱,又在研读新律,这等繁杂俗务,莫要扰他清静。去请大少爷。”
他语气不容置疑,立刻有伶俐的小厮应声跑出去。
老掌案看着周状师平静的侧脸,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年轻状师则得意地瞥了他一眼。
不多时,秦锐一身簇新的靛蓝缎面直裰,摇着柄湘妃竹折扇,施施然踱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厅内众人,目光在周状师身上略作停留,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周先生,何事唤我?”
周状师简单将案情和争执点说了。秦锐听罢,折扇“啪”地一收,踱到桌边,拿起地契扫了两眼,又翻了翻《户律》,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傲然。
“这有何难?”他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指点意味,“《户律》虽有‘亲邻先买’之条,然此案关键,在于‘契约为凭’!张家白纸黑字签了契,约定五年不赎,田归买主!此乃双方自愿,官府画押,铁证如山!至于那什么侄儿……”
他嗤笑一声,折扇点了点律文,“律法讲的是证据!他张家侄儿当时既未在场主张权利,事后又无凭据证明王老财刻意隐瞒!此案,当判王老财胜诉!驳回张家侄儿无理诉求!”
他一番话条理清晰,引律有据,又带着嫡长子的天然威势。年轻状师听得连连点头,面露钦佩。
老掌案嘴唇哆嗦了几下,想反驳,看着秦锐的倨傲神色,终究没敢再开口。
“大少爷高见!”周状师适时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赞许,“此案脉络,经大少爷一点拨,豁然开朗。就按大少爷的意思办吧。”
秦锐满意地点点头,折扇轻摇,环视众人:“诸位都是府中栋梁,遇事当以大局为重,莫要因些微末节争执不休,徒惹人笑。”
说罢,也不看众人反应,转身施施然离去,留下满室寂静。
议事厅里气氛有些凝滞,年轻状师趾高气扬地收拾卷宗。老掌案和几个年纪大些的状师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和隐忍。
待人都散了,一个与周状师相熟的老文书凑过来,压低声音:“老周,你……你今儿个怎么……?”
他话没说完,意思却明白。明明秦默更精于律法实务,这案子若问他,或许有更稳妥、更兼顾情理的法子。为何偏偏去请了秦锐?
周状师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慢慢啜了一口,浑浊的老眼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声音轻得像叹息:“老李啊……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非要争个对错输赢的。”
他放下茶杯,目光转向老文书,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吵赢了案子,树下了死敌。输赢……有时真不在这一时一地。锋芒太露,易折啊。”
老文书怔了怔,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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