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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接机


季平安和季繁元月三号回西京,徐行去机场接他们,季繁从到达口一出来就飞奔到她怀里,脸埋在她肩膀上久久不愿意放开,哼哼唧唧的。

徐行摸她额头,眼白,闻她的气息,都正常,不像生病了或者要生病,怎么突然娇滴滴的?

她向季平安投去探寻的眼神,季平安会意,说:“繁繁想妈妈了,昨晚就闹着要回来,新年假期实在没有票改签才等到今天的。”

徐行把女儿抱起来,听到她小声说:“以后妈咪不去的地方,我也不去。”

徐行亲她的脸,连着亲了好几下,说:“妈咪知道了。”

路上季繁叽叽喳喳跟徐行讲自己在爷爷奶奶家见到了谁谁谁,谁谁谁的谁,以及谁谁谁的谁带来了谁,一串儿名字说得清清楚楚,彼此关系丝毫不乱,但你说她记忆力好吧,她背语文课文又从未如此举重若轻。

徐行一掰手指,就照季繁念叨的规模,这平洲过个新年去了多少人?季平安说:“28个。”

“我的妈。”

“我小堂妹带了男朋友第一次来参加家族聚会,晚上在小区篮球场打篮球,姓季的就有三个队,那个小伙子吓坏了,我跟他说这不算什么,还有一半没到呢。”

徐行发出灵魂追问:“你们家真是,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凑热闹。”

“习惯了。”

又说:“你好像就去过两次我家的家族聚会。”

徐行不响。

回到家一阵折腾,放假李阿姨没来,季平安快手快脚做了几个小菜,一面拆行李洗衣服把旅行带回来的所有东西一一归位,无论是麻利劲儿还是家政的专业化程度,都能和金牌保姆一较高下。

晚饭刚上桌,小孩儿突然跳起来:“糟了糟了,我要打卡,七点之前要交。”

徐行一头雾水:“打什么卡?”

季平安端菜出来:“阅读,跳绳,速算,她们学校要求的,都在pad上做,做完把完成界面截图发群里。”

徐行大惊:“西京的学校也这么麻烦嘛。”

季繁冲她嘟嘴:“每个周末都要做的妈咪,放假也要做。”

徐行望向季平安,“我怎么不知道??”

季平安正在摆盘子,慢条斯理地说:“理论上你应该知道的,家长群里会发通知,你也在啊。”

徐行拿出自己手机微信,她今天有七八百条信息未读,家长群根本不知道沉到哪里去了,她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季繁,把家长群置顶。

季平安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嘟囔,一面仔细调整盘子的位置,一面还是慢条斯理地说:“没事的,我都看得到,没做的话班主任也会直接找我。”

他们俩说话的工夫,季繁已经熟练地拿出pad支在桌边,调到跳绳app,一五一十跳起来了,小手小脚圆鼓鼓很可爱,但动作不怎么协调,像一只小胖猫手忙脚乱抓吊钩,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没跳几下就气喘吁吁。

季平安抱着手臂在旁边看,有点忧愁地说:“这中考的跳绳分,眼下来看是拿不着啊。”

徐行惊恐地说:“跳绳要算分吗?”

“算啊,体育七十分呢。”

“算进中考总分?”徐行语调提高了。

“可不。”

徐行右手往自己左手手心猛击一拳:“明天就给她找教练!!这个分必须拿下!”

饭吃了,各种卡打了,等季繁在自己的小房间心满意足睡下,已经将近十点。

徐行打开走廊灯,自己下到客厅,季平安已经在那里坐着了,穿着蓝色的家居服,光着脚,沙发前的小几上摆着两个喝清酒的琉璃小杯子,还有一瓶没有标签的米酒。

“我妈酿的,我记得你愿意喝这个。”

绵白色的酒水里浮沉着几颗红色枸杞,清冽香气别具一格,一下把徐行拉回她坐月子的时候,说米酒窝蛋养人,季妈妈一边和徐行妈吵嘴,一边小心翼翼用小火温酒。

她试了试滋味:“还是那么好喝啊。”

季平安说:“是啊,带了好几瓶回来,我放冰箱了。”

两人很有默契,知道坐在一起不是为了喝米酒,而是有什么事关联彼此,所以要尽快聊聊,但米酒也真的好喝,喝得出很多回忆。

这份默契正经做夫妻的时候就有,感情破碎之后仍然发挥作用,毕竟要解决的问题并不会随着感情而自然消逝。

徐行啜完那一小杯米酒,胸口微微有点热,这几天西京天冷,地暖虽然开到了24度,静坐还是凉的,这一点儿热格外让人舒服,以至于声音都和缓了。

她问:“你和江去闲是怎么回事?”

季平安说:“电话里说过了,她要去美国我不去。”

徐行摇摇头:“这么久了,我从来没问过这个问题,你和她这么多年,是怎么回事。”

季平安脸上出现了非常勉强的神情,这显然是他完全不想触及的话题。

最后还是说了:“就是我到哪里她到哪里,一直跟着。”

“从读研究生开始?”

“是的。”

徐行按下自己的怒气,尽量心平气和。

“我出事之后你去平洲,她也跟过去了对吧?”

“是的。”

徐行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在医院里呢?”

季平安沉默,然后说:“小行,我们需要说这些吗?”

徐行不理他:“你在医院里,是不是她照顾你的?”

季平安僵硬着脖子,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徐行抓紧了米酒杯子,提醒自己现在不要算旧账,他们作为夫妻或者情侣的账目,在她挥舞花瓶的瞬间,其实已经算清楚了。

她问,“那现在呢,你和江去闲的将来是怎么打算的。”

季平安抬眼看看她,他五官清俊,线条清楚,人瘦瘦的很干净,哪怕穿的是一套家居服,也比绝大部分男人要精神,徐行能理解江去闲对他的迷恋。

“没有未来,也没有任何打算,她去了美国,也就不会再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了。”

“我们”这个词给徐行的咽喉带来异物感,很膈应。

她紧跟着季平安的话头,毫不留情地说:“她跟我和繁繁一向来没关系,是你和她有关系而已,不要提什么我们不我们。”

季平安脸上掠过一丝被刺痛的表情,徐行继续说:“所以你的策略就是等着,惹不起躲得起,直到她主动放过你?”

季平安还是不响,他不喜欢冲突,不喜欢跟人针锋相对,能避过去就想避过去,非要表态,那谁声音大他就听谁的。

两人感情好的时候,她把这个态度当作是迁就,独一无二的爱带来独一无二的宠溺和温存,直到现实证明并非如此。

徐行的话落了地,房间里很安静,和隔壁后院一墙之隔的窗户打开了一半,这会儿能听到那只鹦鹉在爆粗口的声音。

“草,草,草,草,哎哟你大爷,我去,去去去,大爷。”

“丢你呀,丢,知道丢丢丢吗,丢,再见,丢你呀。”

“妈妈卖ppp,ppp。”

区区一只鹦鹉,能讲各种方言,而且都是脏字儿,它和它的主人都算是天赋异禀了。

季平安突然笑了出来。

徐行没绷住也笑了。

“他们一天到晚教的都是啥。”季平安自言自语。

气氛以这种古怪的方式缓和下来,徐行于是换了一个问法:“如果她不去美国呢?你准备怎么办?”

季平安说:“她会去美国的。”

“你怎么知道。”徐行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彻头彻尾的嘲讽:“她那么爱你。”

季平安摇头:“她爱的不是我。”

“她爱的是一种幻想,求而不得的执着,你也知道,她认识我的时候还很小,为这个事情纠结的时间太长了,怎么都拔不出来,不达目的怎么都没法甘心。”

“是吗。”

季平安靠在沙发边座上,双手放在胸前,疲倦地半合上眼睛,慢慢说:“我不像你那么会看人,常识还是有点的,她在工作方面很厉害,洛杉矶那边的雇主很认可她,说很少亚洲化妆师能有那么强烈的风格和技巧,能和好莱坞的一流造型师一决高下。”他若有所思,“一个人轴起来,肯定不是只在一个方面轴的,她工作上也是往死里使劲儿,搞不定不罢休。”

徐行皱皱眉,季平安的语气很平淡,难说其中有无赞美或自豪。

“那你呢。”她突兀地问。

“你爱她什么?”

季平安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我不爱她。”

徐行发出了嗤笑。“你不爱她,你还和她纠缠不休这么多年,没这种事吧。”

季平安摇摇头:“我知道你不信,没关系的。”

他就像草船上高高竖起的一个靶子,以服膺命运的状态面对四面八方的箭矢,一边说着,一边给徐行的杯子里加了一点点酒,手非常稳定:“小行,我爱你,你也爱过我,我们相爱的时候是很好的,有时候我们明明不过是去图书馆一起看书,你一路上都会忍不住笑,好像捡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这一次轮到徐行无言以对。

“你父母和你关系淡薄,那时候你只有我,我在你的世界里至关重要,我非常幸福,等你出来工作了,工作变得至关重要,你的成就,你的人际关系,你在行业里的地位,都至关重要,有了女儿,女儿当然也很重要,渐渐的我就变成了你的拍档,只不过其他的拍档负责工作,我负责婚姻和家庭。”

他摆摆手,语气更柔和了:“不是说你不应该关注你的工作,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每个人都希望得到全心全意的爱,都希望自己是爱人世界里唯一的太阳,我在你这里渐渐感受不到这样的重要性了,而江去闲。”

他停下来看看徐行,接下来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不说不行,说直白了又怕徐行生气。

徐行看得出来他的顾虑,于是帮他做了陈词:“她十几年都把你当作她世界里唯一的太阳,你也愿意当她的太阳。”

季平安垂下头,唇角抿出深深的纹路:“其实我不想,没有人愿意在自己不爱的人那里当太阳。”

“其实?”徐行觉得这两个字实在可笑,多少苟且,都以其实而名大行其道。

季平安没有介意她尖刻的反问,继续说:“也许是虚荣心,或者就是想当救世主吧,就像你去帮人解决问题一样,被需要的感觉。”

他顿了顿,好一阵子又说:“小行,你以前也是需要我的。”

他微微坐直了,盘起腿来,双手放在两边膝盖上,眼睑垂下,默然无声,像已经看破红尘,又像在沉思中祈祷,沙发旁的立灯投下阴影,落在他的鼻梁,此刻的季平安看起来温柔异常。

徐行出神地望着他,她想起自己刚去华光的时候拼资历,别人965,她997,有急活儿的时候干到凌晨也不是什么奇事,每当加班丧心病狂,往往就是她在楼上做事,季平安在楼下写字楼的大堂等。

他会坐在角落的会客区桌子边,很严谨地带着生存装备:手机充电器,书,小靠枕用来趴下小憩,健康坚果和水果充饥,甚至还有一根拉力带,坐久了起来锻炼锻炼。

有时候他闲着也是闲着,就出门坐地铁穿越西京二十公里,给徐行买她喜欢的小蛋糕和热甜品,保温袋好好装着,等她下班的时候献宝一样递过来,昂起头很得意的样子,等着她夸一句老公对我真好。

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把季平安打到满头是血时,心中只有愤怒,以及同归于尽的决绝。

到这一刻尘埃落地,徐行内心才生出了淡淡的惆怅。

假如她能更平静,更包容,假如她在亲密关系生死攸关的时刻,不那么计较输赢,而是去体察两人之间真正的问题。

徐行能确定她和季平安还是无法在一起,她实在不太擅长原谅。

但这些问题处理起来会不会更容易,或者如她工作中常说的,“更有建设性”呢?

徐行抬头看了楼上一眼,最起码季繁会少受一点苦不是吗。

这个结论在她的胸口激荡,带来一阵阵的钝痛。

她张了张嘴,口干舌燥,很久才艰涩地说:“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

季平安说:“是啊。”

他歪歪头:“别人对你好的地方,很容易就忘记了,对你不好的事,哪怕很小,也能记一辈子,人大概都是这样吧,所以迟了就是迟了。”

徐行把他的杯子拿过来加了酒,自己也加上,两人碰了碰杯,喝完这一杯,她恢复了平静,说:“那总结来说,就是你准备就这样下去,和江去闲不再来往了,是这个意思吗?”

季平安说:“我和江去闲不合适,再来往她不会高兴,我也不会高兴,对繁繁也不好,所以是这样没错。”

徐行哦了一声。

季平安站起来找拖鞋,信口说:“说起来呢,虽然我爱你,但我和你也不合适。”

徐行低头从沙发底下把他的拖鞋找出来,丢过去。

“那你适合什么样的。”

“我啊,我比较适合像李阿姨那样的,都胸无大志,每天一起宅在家里做做饭,打打小麻将,出去挣点小钱回来过过生活,就很开心了。”

徐行迟疑了一下,小心地说:“你没和李阿姨有一腿吧。”

季平安笑出声来,比了个2的手势,意思是李阿姨比他大二十岁,悠悠地说:“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他起身,洗酒杯,塞好剩下的米酒放回冰箱,厨房湿纸巾擦茶几直到没有任何痕迹,等全部弄完了,他站在厨房门口一边擦手,一边说:“小行,你也交了一个男朋友对吧。”

徐行本来在客厅坐着出神的,一听差点跳起来:“啊。”

季平安说:“我在你之前住的公寓洗手间里,看到了一条没拆包装的新内裤,好家伙,五个加大,这得多大的屁股。”

徐行说:“什么?什么内裤?”

想了半天想起来了,上次去了梁启豪的别墅度假之后,她收拾了一个空抽屉给熊二宝,又去给他买内衣内裤家居服,拿不准他的尺寸,就买了几条不同的准备试试再说,结果有一条就那么放在洗手间了。

她哎了一声,季平安耸耸肩:“不是个胖子吧。”一脸为难,好像他很不乐意接受一个胖子和徐行在一起。

和季平安聊这个话题十分古怪,徐行再一想,他们刚刚还聊过江去闲呢,于是挺不好意思地说:“不,不是胖子,就挺壮实的。”

双臂抡开比了一下,“特别壮实,像头熊。”

季平安叹口气:“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喜欢我这样细长条的斯文人呢。”

“斯文多败类啊。”

季平安哼了一声:“人身攻击要不得。”

他看着徐行,慢慢说:“下周找个时间,去把手续办了吧。”

徐行心里一跳,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季平安说的是离婚协议。

这一刻她满心是说不出的难受,又充溢着说不出的轻松,人真是矛盾体,她点点头:“好,你负责出协议,我负责到场签字。”

季平安略带苦涩地笑笑:“合作愉快。”

他回身把擦手巾挂好了,往楼上走:“你那个男朋友,有机会带给我见见呗”

徐行不知道说什么好。

季平安站在楼梯上往下看,说:“多年夫妻成兄妹,你也没兄弟姐妹,起码我们可以做到这样吧。”

徐行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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