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懊恼

人的身体和情绪都很奇妙，遇到重大打击时，往往会本能地先屏蔽住真实的反应，让疼痛还是愤怒都来得稍微慢一点。

和许青苗在天路的冲突带来的感受也是如此，直到当天深夜徐行在桂景园躺下，许青苗对她说的所有话才突然反刍上来，每一个字都变成一颗子弹打在痛觉神经上，打得徐行心血四溅。

她直挺挺地躺着，在黑暗中情不自禁地发出短促的呻吟，如同单衣无伞，却被暴风骤雨笼罩。她不难过，更多的是懊恼。

她今天还去天路，还想和许青苗好好谈开家宴上的事，根本就是失策。

朝夕相处这么久，她自诩精通人性，已经看错身边人一次，为什么还会再错一次。

短短一两年，许青苗从做派到本质，已经变了。

她甚至都没有邀请养父母来参加婚礼。

他们的存在，是许小姐人生的一块疤，她不希望任何人提起，任何人看见。

徐行看到宾客名单时的惊讶此刻历历还在眼前。

屠龙者终成恶龙。

当年被权势和财富欺负过的孤女，一旦掌握了权势和财富，原来也不过如此。

徐行想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此刻是凌晨两点。

她想知道熊二宝在干什么。

白天她从天路出来，第一时间给熊二宝打了电话，没人接，发了信息，也没回。

回避，躲闪，装死，这不是熊二宝的风格。

不管他们俩关系如何，未来如何，他都不会这样做。

平心院两人重见之后，徐行更确信这一点。

爱有气味，颜色，形状。

见到就能感知，绝对不存在疑惑与误会。

熊二宝一定是因为不得已才不和徐行联系。

她反复让自己相信这一点。

她又拨出一个电话，仍然没人接。

徐行翻身起来，光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天气清凉，微风从半开的窗外吹进来，虫鸣忽远忽近，如此良宵，她胸口却焦灼滚烫，被一块正在火上加热的烙铁压着，怎么搬也搬不动。

不知道走了多久，有人轻轻敲门，不是季平安，因为敲的位置很矮。

徐行过去开门，果然是季繁在门口，穿着她的小鸭子图案睡衣，圆圆的脸红扑扑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睡意。

徐行蹲下来抱住她：“繁繁，怎么了？”

她去摸小姑娘的额头，脖子，看她是不是在发热，有没有汗，“不舒服吗，还是做噩梦了。”

季繁依偎过来，脸贴着她的脖子，静静地说：“都没有。”

徐行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想跟妈咪一起睡吗？”

季繁点了点头，徐行于是也躺下，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只手轻轻拍她的小肚子，季繁的呼吸明快悠长，没有任何要睡着的迹象，这可不太像她，季繁和季平安的天赋异禀之一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秒睡，一夜无梦，雷打不醒。

徐行担心起来：“怎么了宝贝？学校里有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了吗？”

季繁拱了两下，翻了个身，手和脚都搭在了徐行的身上，两个人紧紧贴着，好一会儿她才小声叫：“妈咪。”

“嗯。”

季繁抬起头，就着微弱的光线，专注地看着徐行：“苗苗老师给我发信息。”

徐行心一沉，轻声说：“她给你发什么信息了。”

季繁眨了眨眼睛，说：“她说你是个坏人，让我长大之后要离你远一点。”

徐行屏住了呼吸，一阵鲜明纯粹的怒气从心底升起来，一路灼烧她的血管直到咽喉，如果这一刻许青苗在她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抓烂她的脸。

她费力地吞咽口水，很努力才控制住自己声音中的恼火，说：“繁繁，妈咪跟你解释……”

季繁打断她的话：“我不喜欢苗苗老师了，我以后都不会跟她说话了。”小孩子斩钉截铁地发表了自己的宣言。

徐行始料未及，于是问：“为什么呢。”

季繁把头埋进妈妈的怀里：“因为她说你坏话。”

徐行微笑起来：“是吗。”

季繁点点头，把她抱得更紧了：“爸爸说，爱的人比较重要。”

她伸手抚摸徐行的脸，小小的手，暖暖的，圆嘟嘟的小指头，在皮肤上留下天使祝福一般温柔的触感，徐行闭上眼睛微微仰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我爱妈咪，妈咪比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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