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此间事了（研修旅行篇，完）
回到翠岚酒店的总统套房，已经是凌晨三点。
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柔和的光线照亮了门内横七竖八的四道身影。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硝烟、血腥、汗水以及高级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不行了……本小姐要死了……”
藤原千夜是第一个放弃维持形象的。
她踢掉脚上那双价格不菲但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的短靴，像一滩融化的烂泥，把自己重重地摔进了客厅里那张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天鹅绒沙发里，摆出一个毫无仪态可言的“大”字，一动也不想动了。
作战服上沾染的尘土和干涸的血迹，瞬间在那张浅灰色的沙发上印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千夜前辈，你的鞋……”
清野悠有气无力地提醒了一句，但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
她自己也差不多到了极限，找了个离门口最近的角落单人沙发，整个人蜷缩着陷了进去，抱着膝盖，小脸煞白，连吐槽的力气都快没了。
月岛奈是唯一一个还保持着笔挺站姿的人。
但她那比平时更加苍白的脸色，和紧紧抿着的嘴唇，也暴露了她并非毫无损耗。
她只是站在那里，视线没有焦点，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强行命令自己那已经开始抗议的身体不准倒下。
自律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只有源赖清还是一副刚睡醒的懒洋洋的样子。
他慢悠悠地脱下鞋，整齐地摆在鞋柜旁，然后走进客厅，仿佛刚刚单方面上演了一场屠杀的人根本不是他。
“我饿了。”
藤原千夜从沙发缝里挤出有气无力的一声呻吟，打破了这该死的寂静。
“我也饿了……”角落里的清野悠小声附和，还可怜兮兮地揉了揉自己干瘪的肚子。
源赖清环顾了一下这三个状态各异的“同事”，
啧，带小孩就是麻烦。
他走到吧台旁，拿起房间里那本装帧精美的客房服务菜单，连翻开的动作都省了，直接拿起电话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
“喂，客房服务吗？把你们菜单上所有带星号的推荐菜，每样来四份。对，所有。送到总统套房，谢谢。”
“好的先生，所有推荐菜，每样四份……请问您确定吗？这个份量可能……”
电话那头的客服小姐姐声音里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困惑和提醒。
“确定。”源赖清言简意赅。
“好的，我们马上为您准备。”
挂断电话，他一回头，就看到藤原千夜和清野悠两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瞪着他，里面写满了“你疯了”三个大字。
就连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的月岛奈，也把视线投了过来，冰紫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探究。
源赖清无辜地摊了摊手。
“看我干嘛？大小姐不是说她请客吗？难得有这种敲竹杠的机会，当然要一次性吃个够本。”
藤原千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想反驳，想说本小姐是说过请客但没让你这么败家，但话到嘴边，又被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给咽了回去。
算了，不就是点钱吗。本小姐还付得起。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半小时后，当十几辆铺着洁白餐布的餐车被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们鱼贯推入房间时，三位大小姐才真正理解了源赖清那句“所有推荐菜”的含金量。
宽大的客厅餐桌上，瞬间被各种精致的料理摆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细腻霜降纹路的顶级A5和牛铁板烧，散发着诱人的油脂香气。
盛放在冰雕器皿里的深海金枪鱼大腹、牡丹虾、海胆刺身，新鲜得仿佛还在呼吸。
用古朴陶器盛装的全套怀石料理，每一道菜都像一件艺术品。
还有散发着浓郁黄油和蒜香的法式焗蜗牛，金黄酥脆的天妇罗拼盘，以及一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松茸清汤……
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驱散了先前那股疲惫而压抑的氛围。
四个人围坐在餐桌前，一时间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藤原千夜，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她拿起筷子，也顾不上什么餐桌礼仪了，直接夹起一块最大最肥美的A5和牛塞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一边用力地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今天……算你们两个厉害。”
她口中的“你们两个”，指的自然是源赖清和月岛奈。
虽然她到现在还是没搞懂，这两个人神神秘秘地跑到那个什么“门”里去，到底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但结果是好的，这就足够了。
月岛奈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只是动作优雅地拿起汤匙，小口地喝着碗里清香四溢的松茸清汤，补充着消耗的灵素和体力。
“那个……源前辈，月岛前辈，”清野悠小口吃着一只炸虾，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我们这次的任务报告……该怎么写啊？”
这个问题一出，餐桌上热闹的气氛瞬间就凝固了。
藤原千夜嚼着牛肉的动作停了下来。
月岛奈喝汤的动作也顿住了。
是啊，该怎么写？
这是一个极其严肃且致命的问题。
总不能真的写：
我们的小队队长源赖清，为了帮一只狐狸精救她妹妹，私自和对方达成协议，跑去开了一个不知道哪个年代的古代大妖留下的秘境。
结果在门口被京都三大阴阳师家族之一的土御门家余孽堵门，对方还搞出了什么禁术。
然后我们打不过，差点团灭。
最后还是我们那个被全家族认为是废物的队长突然爆种，大发神威，砍瓜切菜一样把人家砍得只剩一个光杆司令。
最后阴阳寮副寮长安倍晴明跟开了全图挂一样突然出现，强行救场，顺便给我们擦屁股？
这报告要是交上去，
整个阴阳师界都要被这堪比B级片的离奇剧情给炸翻天了。
“嗯……我想想。”
源赖清拿起一块金枪鱼大腹，在酱油里轻轻蘸了一下，慢悠悠地塞进嘴里，品味了半天，才开口说道。
“就写，我们按照阴阳寮的指示，在伏见稻荷山区域探查到了异常的灵力波动。经过深入调查，发现是数百年前被流放的土御门家余孽，在秘密进行非法人体实验……不对，用词要专业一点，是非法禁术研究。”
他顿了顿，又夹起一片牡丹虾。
“我们本着阴阳师应有的人道主义精神和责任感，上前进行劝说和制止。但对方拒不配合，并对我们发起了攻击。于是，我们双方展开了一场友好而亲切的交流。”
说到“友好而亲切”这几个字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藤原千夜的眼角疯狂抽搐。
你管那一面倒的屠杀叫友好而亲切的交流？
“在交流过程中，我们最终成功制服了大部分顽固分子。
最后，恰好在附近巡查的安倍副寮长及时赶到，对本次事件进行了最终调解，并将主犯带回阴阳寮处理。
我们就写，在安倍副寮长的调解下，双方达成了和解。”
源赖清说完，还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对自己这番天衣无缝的说辞十分欣赏。
藤原千夜：“……”
月岛奈：“……”
清野悠：“……”
小姑娘手里的筷子都快拿不稳了，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源赖清前辈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这个理由不错。”
就在藤原千夜准备拍案而起，怒斥源赖清这通鬼话的时候，月岛奈居然放下了汤匙，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
“逻辑通顺，责任明确。
最重要的是，可以把所有我们无法解释的事情，比如你的力量，比如那个‘门’，全都推到‘土御门家禁术影响’这个万能的筐里。
安倍副寮长最后出面，也侧面证实了事件的严重性和官方的定性。我们只需要作为亲历者，按照这个口径进行描述就行。”
“喂！月岛！你脑子没问题吧？你也信他这套鬼话？”藤原千夜一脸的难以置信，指着月岛奈，仿佛在看一个叛徒。
“不然呢？”月岛奈抬起冰紫色的眸子，平静地反问，
“你想怎么写？
写源赖清一剑撕开了被‘镇狱符’封锁的半位面空间？
还是写他用一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无视了土御门隆也的‘黑障’防御？”
“我……”藤原千夜被噎住了。
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因为事实远比源赖清编造的谎言更加离谱，更加无法解释。
“就这么定了。”源赖清拿起公筷，给每个人碗里都夹了一块天妇罗，一锤定音，“大家统一口径，谁也别说漏嘴了。来，吃饭吃饭，菜都要凉了。”
这顿迟来的“庆功宴”，就在这种诡异而和谐的气氛中继续进行着。
吃到一半，当餐桌上只剩下最后一块烤得外焦里嫩、酱汁浓郁的星鳗时，新的战争爆发了。
藤原千夜和月岛奈的筷子，在半空中相遇了。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但空气中仿佛有电火花在闪烁。
藤原千夜的凤眼中燃烧着“这是本小姐的”的火焰，而月岛奈的冰紫色眸子里则写着“你休想”的坚定。
一场无声的用眼神进行的激烈厮杀在餐桌上空展开。
就在战况即将升级为物理层面冲突的边缘，坐在两人中间的清野悠求生欲爆棚。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起了那块引爆战争的烤鳗鱼，然后……
放到了源赖清的碗里。
“那个……源前辈今天最辛苦了，应该多吃点，补充体力。”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和紧张。
瞬间，两道带着凛冽杀气的目光，成功地从对方身上转移到了源赖清的身上。
源赖清顶着这两道几乎要将他洞穿的视线，面不改色，心安理得地夹起那块烤鳗鱼，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
嗯，味道确实不错。外皮酥脆，鱼肉肥美，酱汁甜咸适中。
不愧是两位大小姐拼死相争的珍品。
……
第二天，中午。
京都车站，开往东京的新干线站台上。
还是那群人，还是那个地方。
只不过这一次，是真的要回家了。
“啊……总算结束了。”
源赖清站在黄线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觉自己这短短几天的研修旅行，比在家族里装一百年废物还累。
藤原千夜还是那副精神满满的样子，只是眼眶下多了一丝淡淡的黑眼圈，也不知道是昨晚没睡好，还是单纯因为没抢到最后一块烤鳗鱼而气得失眠。
月岛奈和清野悠也安静地站在旁边，等着检票进站。
经过昨晚那场生死之战和深夜的那顿“鸿门宴”，四人之间的气氛，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虽然藤原千夜看到月岛奈还是会习惯性地“哼”一声，月岛奈也依旧懒得搭理她，但那种随时可能打起来的剑拔弩张的感觉，却淡了很多。
更像是一种……损友之间无伤大雅的日常互怼。
“呜——”
白色的列车缓缓驶入站台，平稳地停靠。
四人依次上车，找到了预订好的座位。
源赖清和月岛奈一排，藤原千夜和清野悠在过道的另一边。
源赖清毫不客气地选择了靠窗的位置，瘫在座位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京都景色，心里感慨万千。
这趟该死的研修旅行，可真是跌宕起伏，收获满满啊。
找到了三块不知所谓的“钥”，进了一次古代大妖的“洞天”，顺手毛了一块能让所有锻造师疯狂的星辰铁，还免费观赏了一场阴阳寮高层的现场表演。
最重要的是，知道了土御门家还没死绝，以及安倍晴明那个老狐狸比想象中还要深不可测。
啧，麻烦事越来越多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口袋里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有些不耐烦地拿起来一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点开，发信人是安倍晴明。
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欢迎回来。茶，已经快凉了。”
源赖清看着这条短信，撇了撇嘴。
老狐狸。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回兜里，决定在抵达东京之前，先选择性失忆。
他转头看向车厢。
过道的另一边，藤原千夜已经戴上了她那副夸张的蕾丝眼罩，靠在椅背上开始补觉了。
她旁边的清野悠，则正抱着一堆从京都买的各种特产——
八桥饼、抹茶点心、清水烧的小瓷器——
青春的小脸挂着幸福的傻笑，正兴致勃勃地盘算着该分给哪些朋友。
而坐在他身边的月岛奈，则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和房屋，
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柔和而恬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源赖清的视线不经意地往下一扫，忽然注意到了一个有点煞风景的细节。
在月岛奈那个看起来就很高档，设计简约的黑色背包上，挂着一个圆滚滚的、憨态可掬的熊猫挂饰。
那个熊猫挂饰做工很普通，看起来就像是商店里一百日元就能抓一个的便宜货，与她整个人的清冷气质和那一身名牌，显得格格不入。
源赖清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他笑了笑，收回目光，也学着藤原千夜的样子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这该死的研修旅行，总算是结束了。
然而他知道，回到东京等待他的将会是更大的麻烦。
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了。
现在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于是源赖清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研修旅行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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