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步入正轨
“去年黄梅县人丁项下实征银两千六百六十一两四钱六分三釐,黄梅县约莫有二十四万口,虽有些出入,但大差不差。”
杨壎凝思良久,估算出了黄梅县的人口数据,同时不忘补充说道。
“当然,这是去年的数,上月长太平天军从黄梅县过境,带走了黄梅县三成上下的百姓。
黄梅县的情况和武昌府不同,武昌府境内多富县,乡民留恋桑梓,归心似箭,有很多人愿意冒险回来。
黄梅县地瘠民贫,不少百姓是主动跟太平天军走的,归乡者鲜见。”
说道这里,杨壎顿了顿,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彭刚。
清代虽然有户籍统计,但这个时代的统计技术水平有限。
加之清代户籍统计重赋税轻实况,只管最后征到手的钱,人口数据很难做到精确,通过丁银反推人口概数是常见的做法。
按湖北地区的丁银折算惯例,大约是丁银一两对应八十到一百个人口。
杨壎是聪明人,彭刚特意垂问黄梅县的人口、土地数据、赋税情况,多半是对黄梅县进行摸底,好为征收赋税做准备。
他现在既然还是黄梅县的县令,黄梅县的实情应当如实告知彭刚。
若是为讨彭刚欢心,报喜不报忧,日后按照二十四万人的标准对黄梅县进行征税,他想说理都没处说去。
“继续说下去。”彭刚面无表情,示意杨壎继续说下去。
左军各团各营各连的军事主官在进驻地方需要向武昌方面汇报本地的情况,四团团副侯继用也不例外。
侯继用上报给彭刚的数据是东殿约莫从黄梅县带走了两成上下的人口,为黄州府之最,和杨壎的说法出入不太大。
“黄梅县原额田地山塘有两万七千三百余顷,额编米麦三万六千五百余石,夏税麦丝并入秋粮内带派,共折征银两万八千一百三十三两有奇。
此外还有额征驴脚米(漕运附加税)折银一千一百三十四余两。以上共额征银两万九千二百六十八两有奇。
人丁项下实征银两千六百六十一两有奇。粮丁两项合计征银三万一千九百二十九两有奇。此为黄梅县的田赋正税之数。
此外尚有漕粮(正耗米,解运京师)与南粮(存留本省军民用粮)二项,此二项不折银只征粮。
其中漕粮两千八百余石,南粮九千四百余石。
余者如芦课、湖洲杂课、匠班银等杂项,合计不足八百两。”
彭刚心里大概有了数,也就是说清廷在黄梅县这个湖北穷县,每年仍旧能刮出三万两千多两银子和一万多石粮食。
彭刚正思忖间,杨壎突然又给彭刚跪下,请求道:“今年秋收,黄梅县的稻麦多为太平军天军所刈,黄梅县百姓明年生计尚无着落。”
“我知道,你多虑了,今明两年,你无需担心赋税问题。”彭刚说道。
今年的秋收已经过去,就算有足够的人手,想征也来不及了。
武昌府、黄州府两府这次受战乱影响严重,需要时间恢复,彭刚不打算对这两个府立马征收赋税。
“微臣代黄梅县数十万生灵谢过殿下!”杨壎长舒了一口气。
黄梅县刚刚经历了战乱,当地民风又较为剽悍,要是一点休养生息的时间都不给,马上征收赋税,多半会酿出民乱。
届时他杨壎作为黄梅县知县,肯定难辞其咎。
“素闻湖北地租很重,普遍都在六七成,有些地方都收到了八成有余,黄梅县这种穷县尤甚。”彭刚提及湖北地租,“黄梅县百姓民生难以为继,我是念在黄梅县百姓民生困苦的份上方免了黄梅县百姓两年赋税。我不希望我免的这部分赋税,全都便宜了黄梅县本地大户。”
彭刚清楚地主是什么尿性,他这边免了明年黄梅县的赋税。
恐怕消息一传回黄梅县,黄梅县的地主就要开始忙着加征明年的地租,把他免的赋税变本加厉地搂到自个怀中。
东殿从黄梅县带走的人为黄州府之最,部分黄梅县人还是主动加入太平军,说明此地是不错的兵源地。
彭刚免黄梅县一年的赋税,直接目的是为了得黄梅县的民心,以便日后在黄梅县征兵。
他不希望此举白白便宜了本地大户。
“殿下是要减租?”杨壎揣测出了彭刚的用意,面露难色,“自古政令难出县,强令民间减租,难如登天。”
“自古如此,便对么?”彭刚冷声说道,“我今日就偏要坏一坏自古以来的破规矩。杨知县为黄梅县百姓请命,让我缓征黄梅县的赋税,于减租一事却又推三阻四,莫不是觉得我比黄梅县大户好欺负?”
“臣不敢。”杨壎赶忙说道,“不知殿下要减租多少?”
“但愿你心口如一。”彭刚阴沉着脸说道,“最高收三成租,此事我会派些我的学生襄助你,侯继用也会帮衬你,你只管大胆放手去做。”
减租之策彭刚酝酿多时,是与耕者有其地并行的农地政策。
受限于人手,目前耕者有其地土地才在江夏县迈出清丈田地这一步,彭刚的目标是在明年春耕之前至少对江夏县一县完成均分田地之策。
政策全面铺开施行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想获得其他府县农民的支持,减租是最直接有效,让农民、尤其是佃农受益的政策。
“臣领旨!”彭刚态度坚决,又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杨壎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一差事。
杨壎走后,彭刚在西花厅接见了来向他汇报江夏县清田进展的左宗棠。
江夏清丈田地一事,由左宗棠亲自督办。
清田的半个月来,左宗棠忙得冒烟,彭刚已经有七八天没见过左宗棠。
“江夏县近半田地清地制好丈册,正在誊抄留乡册,最多两旬时间,江夏县的丈册即可制成。”步入西花厅,皮肤被晒得愈发黝黑的左宗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微微喘着气说道。
彭刚瞥了一眼左宗棠满是泥污的裤腿和衣袍下摆。
不消说,这些时日左宗棠定是在田间地头四处奔走。
“先生请坐。月余丈一县,照此进度,明年春耕之前,我们不仅能完成在江夏县均分田地,汉阳县亦可着手开始清地。”彭刚欣慰地点点头,对于这样的进度,他还是感到比较满意的。
丈册即草册,鱼鳞册(地籍图)和归户册(赋税册)便是在清丈田地所制成的丈册基础上进行编制。
“一百四十多人负责清地,江夏县在殿下眼皮子底下,且江夏县多为无主之地,江夏县的田地清丈起来自然要容易。”左宗棠接过李汝昭递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茶水润喉。
“汉阳县承蒙殿下庇佑,被裹挟走的人少,汉阳的田多为有主之地,汉阳清地,绝没江夏县这般容易顺利。”
“此番清地,哪些人表现的亮眼?”彭刚问左宗棠道。
目前彭刚治下大部分地区的官职仍处于空缺状态。各地秩序依靠当地驻防的军队维持,民政则由军官暂署。
军队执政地方,终究只是权宜之计,彭刚不可能长期将地方行政权一直放手给军队。
各地的行政官员,最终还是要从江夏清地队这支文化素质较高,有一定行政经验的队伍里拣选。
“总的来说,还是殿下学堂里出来的那四十人表现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江忠信和谭绍光这两人,他们这两组清地又多又快。”左宗棠不假思索地说道。
“刘典和王旭焘他们呢?”彭刚颇觉意外,左宗棠是直性子,又非谄媚之徒,不至于在这种大是大非的事情为了拍彭刚马屁夸大彭刚那些学生的表现。
“你和王老先生的那些学生,不是有不少在各自的县里六房当过差,参加过本县的大丈小丈么?怎么会不如谭绍光他们?”彭刚问道。
“刘典和王旭焘他们确实当过小吏,清丈过地,清地需组员互相协作。但在团队协作方面,我和王老先生的那些学生,不如殿下三期学堂出来那些学生。
殿下学堂里出来的那些学生,论文才不如湖南诸生远甚,字都认的不是很全,不过殿下的学生都服从组长差遣,很少争吵拌嘴,若有争执,也会开会商议。”左宗棠回答说道。
“比如说刘典,就是太爱表现,不顾及下面组员的感受,组员们都对他有意见。王旭焘倒还好些。”
“我知道了。”彭刚暗暗记下此事,同时和左宗棠提起了刘蓉的事情。
“小亮刘蓉,有经济之才,雪藏了实在太过可惜了。我欲效法军事学堂之制,办行政学堂,想请刘蓉出面当讲师,教授吏治之学。
左先生同刘蓉有交情,不知左先生能否出面充当说客?”
刘蓉于吏治、政教、民生、治安等方面都颇有建树,尤其是吏治。
在给湘乡县知县朱孙贻担任幕僚期间,刘蓉协助湘乡县知县朱孙贻整顿过湘乡县的吏治,改革湘乡县的钱粮征收制度,废止了书吏中介,提升湘乡县征税效率的同时,还没加重湘乡县农民的负担。
朱孙贻的考核由此名列湖南各知县前茅,刘蓉在朱孙贻任内也一直被朱孙贻倚为左右臂膀。
单靠现在的一百四十来人,想要清丈完北殿目前实控的四府之地都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彭刚不可能只依靠这些人,必须想办法培训,扩大一支能写会算,具备基本行政能力,相对清廉的官吏队伍。
彭刚现在只恨人手不足,恨不得把自己一个人掰成两个人来用。
放着刘蓉这样的人才只能囚禁闲置,太过可惜。
彭刚希望左宗棠能出面说服刘蓉担任行政学堂的讲师。
“江夏清地一事已步入正轨,我肩上的担子也没那么重了,自当出面劝说一二。”左宗棠也为刘蓉感到惋惜,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千里之外的京师紫禁城东暖阁之内。
咸丰皇帝脸色铁青,默不作声地翻阅着他的奴才们呈递上来的秘折。
粤西发匪肆虐湖湘,蔓延江南。
湖北武昌省垣被攻克,荆州满城失陷,荆州满城内四千八旗兵,连同他们的眷属包衣无一幸存,眼下安徽省垣安庆又危在旦夕。
这些一个比一个炸裂的消息接踵而至,压的咸丰喘不过气来。
此乃三藩之乱以来从未有之事。
思及于此,咸丰皇帝翻阅秘折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总觉得连老天都在和他作对。
大清立国两百年来最为凶悍的乱匪,早不举事,晚不举事,偏偏在他登基的时候举事。
将他初登大宝时的中兴豪情消磨了不少。
粤西发匪不灭,何谈中兴?何谈让大清江山万年?
阅毕和春的密折,咸丰的目光落在右手边,一摞厚厚的折子上。
只是咸丰没有没有要翻阅这些折子的意思。
这些折子乃湖湘、江西、安徽地区的大小疆吏臣工所加急送来的折子。
看多了底下各级臣工呈递上来的折子。
咸丰现在只要看一看谁谁呈递上来的折子,就能大概猜出折子里的内容。
湖湘地区的折子多为奏捷、诉苦、求粮饷的折子。
其内容无外乎官军毙杀了多少长毛、短毛,以及长毛短毛狡悍,钱粮告急,请求拨付粮饷的折子。
江西、安徽的折子,则是告急求援的折子。
登基的一年多来,咸丰不仅学会了速览奏折的本事,更是看明白了他手底下的那些臣工都是些什么货色。
粤西发匪起事至今,朝廷糜饷早逾千万两,粤西发匪反而越剿越多,越剿越强。
不仅折损了多位钦差巡抚、提督、总兵级别的高官。
连荆州满城、武汉三镇这等重镇都丢了不说,还让粤西发匪轻而易举地打到了安庆。
手底下的那些臣工奴才居然还有脸面奏捷!
咸丰越想越郁闷。
“主子,钦差大臣赛尚阿,在籍知府江忠源、李孟群上的折子。”
大学士肃顺带着赛尚阿、江忠源、李孟群的折子轻手轻脚地来到东暖阁,低声说道。
“李孟群得了粤西发匪的檄文和一些短毛匪传唱的腌臜之歌,发匪张贴的檄文,传唱的歌,其中内容极为不堪入目,奴才担心这些腌臜东西污了皇上的眼睛,主子还是不看为好。”
在位近两年,咸丰已经逐渐掌控了朝局。
清廷高层完成了权力洗牌,权倾朝野的穆党倒台,现在的首席首席军机大臣为祁寯藻,得势的是以杜受田为首的帝师集团。
郑献亲王济尔哈朗七世孙,郑慎亲王乌尔恭阿第六子肃顺,则隐隐有取代穆章阿原有生态的势头,当下已是咸丰皇帝最为倚重的宗亲重臣之一。
肃顺原来只是三等辅国将军,京师街头遛鸟、喝花酒八旗子弟中的一员。
咸丰即位之初,肃顺因通晓汉学,知历史风俗利病,被原来两位无能铁帽子王的宗亲重臣,其兄郑亲王端华,怡亲王载垣相中,引为援手,襄助处理政务。
肃顺不仅办事妥帖,且胆大,雷厉风行,不怕得罪旗人,和汉臣关系融洽,很快引起了咸丰皇帝的注意,擢为内阁学士。
“再不堪入目,还能比朕御案上的这些折子不堪入目不成?”咸丰皇帝不耐烦道。
“呈上来!”
江忠源、李孟群两人的名字记录在他的屏风上,是粤西发匪起事以来,为数不多敢于任事,能剿粤西发匪的人才,是咸丰皇帝重点考察提拔的新朝新臣。
过往江忠源、李孟群呈递上来的折子皆言之有物。
咸丰皇帝获取太平军有效讯息的主要渠道,除了剿匪前线的那些奴才们送来的秘折,便是江忠源、李孟群的折子。
短毛比长毛更为凶悍,短毛水战陆战皆擅长,长毛短毛并非一体,短毛并不信教这些消息。
基本上都是江忠源、李孟群告知咸丰的。
“嗻。”
肃顺将江忠源、李孟群两人的奏折呈递至咸丰面前。
饶是肃顺提前给咸丰皇帝打了预防针,咸丰皇帝早有心理准备。
但在翻开李孟群的折子,看清楚李孟群抄录在折子上的《逐满歌》,杨秀清、彭刚所张檄文中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内容时。
本就心情抑郁低落的咸丰忍不住两眼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前番得知长毛称呼满清大小官员兵勇为清妖,称他为咸丰妖头之时。
咸丰气愤归气愤,还不致破防。
刺眼鞑虏二字,深深刺痛了咸丰皇帝。
清朝开国至今,除了能给臣下的批折中回复朕就是这样汉子。气得上头写出《大义觉迷录》这种奇书,本意辟谣,试图论证不管是华是夷,惟有德者能为天下之君。却把众多政治谣言坐实,把宫廷秘事、皇族丑闻公之于众的雍正。
其余的满清皇帝,尤其是雍正的老子康熙,儿子乾隆,都对蛮夷的身份讳莫至深。
《逐满歌》言辞犀利,将他们爱新觉罗祖上历代的皇帝都骂了一遍,气得咸丰浑身发抖,恨不得将所有短毛挫骨扬灰。
“主子!”
肃顺见状赶忙上前搀扶住咸丰。
“朕无碍!”咸丰皇帝勉力撑着御案,咬牙切齿道。
“长毛可恶,短毛更可恶!难道朕的满朝臣工!就无一人能治得了短毛么?!赛尚阿他到哪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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