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向军门你快说句话啊
“向荣、和春等人素来善遁,现在说他们后路已绝,为时过早。”彭刚瞥了一眼陈淼呈递上来的缴获清单说道。
“洞庭湖、湘江的水道断了,还有陆路可以逃。清军的岳州大营粮道断绝不假,但这半年多来,向荣、和春等人在岳州大营囤积的粮秣,足够他们支撑两三个月。”
彭刚不完全认同罗大纲的说法。
六团从偏山水营缴获的粮食足足有五千六百余担。
偏山水营的粮食库存足够偏山水营的两千清军洞庭协兵勇敞开肚皮吃上四个多月,省着点吃,吃上五六个月也不是不可以。
岳州大营内的存粮即使少些,支撑两三个月总归是没问题的。
岳州大营地处前线,湖南当局的主要大员放眼整个清廷都算是有为能吏,即使再困难,再糊涂也不会愚蠢到大量克扣漂没前线清军的军粮。
“殿下之意,向荣、和春他们会坚守岳州大营的营垒等待长沙方面的援兵?”罗大纲倚靠在指挥甲板的栏杆上,凝思片刻后说出了他的想法。
“长沙方面会支援岳州大营,但不会全力支援岳州大营,岳州大营再重要,也不如长沙重要。清廷在湖南立足的重心是长沙,长沙一旦有失,等同于丢掉了整个湖南。”
罗大纲的说法虽然有些许夸大,但他剖析不无道理。
湖南省垣长沙一旦丢了,除了湘西的苗疆山区,其他地方北殿都能在短时间内打下来。
在保岳州大营还是保省垣长沙之间,湖南当局的官僚绅商肯定会优先选择保省垣长沙。
“我巴不得向荣、和春他们坚守岳州大营的营垒呢。”说着,彭刚偏头看向一旁待命的陈淼。
“陈团长,按照参谋部预定的作战计划,封锁新墙河,勿使一名清军兵勇渡涉新墙河南逃。”
岳州大营北面巴陵城,西接洞庭湖,南望新墙河,东边则是广阔的陆地。
战前参谋部就制定了先破偏山水营,断绝岳州大营东面水路,再封锁新墙河,将试图突围难逃的清军拦在新墙河以北的作战计划。
眼下偏山水营既破,洞庭湖水路已绝,岳州大营的清军想南窜回长沙,新墙河是他们的必渡之河。
“属下遵命。”陈淼领命而退,准备回去点六团的三个水营南下封锁新墙河。
至于剩下的一个水营,则按照预定的作战计划,留守偏山水营,以供彭刚差遣。
陈淼走后,罗大纲抬眼望着不远处稳稳停在洞庭湖上的五艘明轮船说道:“西洋的火轮船确实好用,如果没有那些五艘火轮船参战,偏山水营这一仗能打胜,但不会打得如此轻松写意。
西洋炮手的炮术精湛,洋炮打的准,一里开外的距离,居然能够做到指哪打哪儿,压着偏山水营炮台上的岸炮打。
火轮船好用归好用,只可惜目下咱们还是只能雇佣西洋船员。”
此次六团攻打偏山水营伤亡小,明轮船在深水区提供的火力压制功,打哑了偏山水营炮台功不可没。
让彭刚觉得自己花三十七万两白银购置六艘明轮船,重金凭用西洋船长船员这钱花得值当。
彭刚雇佣的这些西洋船员,大多是从欧洲和美利坚海军退役,来远东淘金的海军士兵水手,军事素养多少有一点,炮要是打不准才是怪事。
这年头敢当船员开武装商船跑国际航线的,岂会是什么善类。
“火轮船不比寻常风帆船,想让咱们自己水师的船员独立开火轮船,尚需时日,急不得。”彭刚说道。
“殿下,长沙方面的清军我倒不担心。”罗大纲将视线从不远处喷着淡淡煤烟的明轮船上挪了回来,说出了他的担忧。
“我殿大军云集岳州,武汉三镇腹地空虚,我担心湖北和江西方向上的清军乘虚而入。”
“武汉三镇有左先生坐镇,北面的汉川有彭勇带着两个营驻守,九江方向有侯继用和李奇等人的三个营驻守,也算不上太空虚。
再者,若湖北、江西方向有变数,他们实在挡不住来势汹汹的清廷大军,我们从岳州顺江而下,疾返武汉三镇,也来得及补救。”
言毕,彭刚转过身,迈步前往江夏号上的休息室。
进入休息室,彭刚关上了门,紧闭的门扉,暂时隔绝了甲板上的胜利喧嚣。
彭刚来到一张铺着地图的红木书案后坐下,拿起一旁刚刚编订完成的标准电码本样本翻阅了起来,检查是否有疏漏。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听起来较为克制却难掩兴奋的交谈声,谈话声音伴着皮靴踏过甲板的清脆声响。
门口的卫兵隔着门向彭刚汇报法兰西、美利坚使团的几位代表求见,询问彭刚是否接见他们。
彭刚合上书,示意开门请几位代表进来。
彭刚已经同法兰西、美利坚使团达成在军工、纺织、机床、工矿、钢铁、轮船、铁路运输等方面的合作意向。
敏体尼、马沙利手底下的人不是忙着参加汉口的瓷器拍卖会,就是在彭刚辖地内考察,物色工厂选址,书写报告,以便回国尽快促成双方合作项目的通过并落地。
敏体尼、马沙利等人则对北殿军队的实战表现感到好奇,请求随行观战,毕竟这也是另一种层面的考察。
如果北殿军队在对阵清军的战斗表现不尽人意,他们之间的合作,恐怕要进行重新评估。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以法兰西使团代表敏体尼为首的一众洋人走了进来。
他们脸上先前那种作为观察者的矜持与礼貌性的怀疑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热情。
经此一战,他们对彭刚这个新兴政权在军事上的表现感到满意,更加坚定了促成双方建交合作的决心。
敏体尼快步上前,向彭刚表示祝贺。
“尊敬的北王殿下!您的这支军队的表现令我刮目相看,这与我以往在东方目睹的任何一场战斗都截然不同!”
他的话语如同打开了闸门,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
他们此前在东方的见闻,无论是清帝国的军队还是东南亚小国小邦的军队,大多符合他们对东方军队的陈旧印象:装备杂乱、纪律涣散、士兵萎靡不振、军官浑浑噩噩,战斗往往依赖于人数优势,一有不利的风声草动便溃败,溃败时则如山倒般混乱不堪。
他们见过太多抽着鸦片烟、武器锈蚀、毫无战术素养的所谓清国军人。
这些军人与其说是军人,倒不如说是更像一群拿着过时武器的乞丐和流氓。
但今天在洞庭湖上,他们看到了一支令人耳目一新的东方军队。
美利坚使团代表马沙利相对冷静,他接口道:“北王殿下,您麾下这支内河水师的表现,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旗昌洋行的金能亨补充说道:“那些驾驶小艇冲锋的士兵,明知道前方是炮火和死亡,却没有丝毫犹豫,冲锋阵型还保持得那么好。和我们之前看到过的绿营兵、鞑靼兵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您的将士更像是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西方部队!”
“强军无分东方,西方,你们西方有强盛的时候,我们东方也有强盛的时候,鞑靼人统治东方不是常态。”彭刚闻言眉头微颦。
虽然法美两国的代表们是发自肺腑在恭维他,可这恭维话彭刚听起来总觉得得有些不舒坦。
说得跟西方的军队一定强大,东方的军队一定孱弱似的。
尽管彭刚已经同法、美两国达成合作,但他仍旧能够明显地感知到这些西洋代表时不时流露出优越感。
史密斯立刻见缝插针,插口说道:“旗昌洋行未来将一如既往地为您提供一切所需的物资!无论是军火、药品、船舶,我们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安排!能与殿下这样具有远见和实力的领导者合作,是我们的荣幸!”
“但愿贵行交付军火的速度能有史密斯先生看脸色的速度快。”
彭刚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这些西洋代表,淡淡地说道。
“诸位先生的赞誉,我领受了。诸位今日所见,应能对我们之间的合作增添更多信心。未来的合作前景,必将更加广阔。”
洞庭湖偏山水营上空的硝烟逐渐散尽。
偏山水营不到半个时辰内失陷、湖南洞庭协副将副将李德麟自刎的噩耗,像是挥之不去的阴霾一般,笼罩在岳州大营上空。
岳州大营的帅帐之内,参将以上的高级军官齐聚一帐,商议对策。
短毛此番来势汹汹,声势浩大,调动了大量武汉三镇的部队来岳州,如此兴师动众,自然不会只为打一个小小的偏山水营这么简单。
这一点,帐内的这些绿营高级军官皆心知肚明。
偏山水营之后,接下来短毛恐怕就要对岳州大营用兵了。
帅帐内气氛格外凝重,帐内的高级绿营武官们皆默不作声。
绿营老将向荣面沉似水,背对着众将,负手而立,死死盯着悬挂着的巨幅舆图,看着一副十分淡定的样子,然而颤抖的手指早暴露了此刻向荣的内心实则慌得一批。
偏山水营一战,向荣曾在岸上全程观摩了这场战斗。
在广西时短毛的水师虽然强,官军水师没有打赢过短毛的水师。
可至少也是稍微交手一番才败退的,而今官军的水师凭借地利之便守卫水营,以逸待劳,居然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住,岸炮都没能来得及放上几响。
短毛水师实力的增长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现在居然都用上了连闽粤水师都没有的坚船利炮。
这仗到底该怎么打?向荣越想越烦躁。
向荣一旁面色铁青的和春率先开口打破了帅帐内的沉寂:“偏山一失,水路彻底断绝,粮道、饷道、退路,全他妈断了!向军门,你快说句话啊,拿个主意,我们我们现在已成瓮中之鳖矣!”
邓绍良须发皆张,急躁地如同牢笼里的困兽:“谁能想到李德麟的洞庭协水师如此不堪一击!还有那彭逆的鬼船火力那般凶猛!如今我等困守这陆营,外无援兵,内无积储,难道.难道真要坐以待毙,全军覆没于此不成?!”
邓绍良自向荣剿湘南天地会会匪李沅发时就追随向荣左右,入桂教匪战一场都没落下。
邓绍良也理所应当地在短短三年的时间内一路从一个湘营屯弁的小小守备升到了实授副将,记名总兵,也算是光耀邓家门楣了。
邓绍良和短毛的交战经验丰富,多多少少也摸清了短毛的作战路数。
短毛不轻易打大战,一旦短毛倾尽全力打大战,必是要打歼灭战。
当初楚军在武宣,托时任广西巡抚周天爵的福,差点就被短毛全歼在武宣县城内。
向荣缓缓转过身,强装镇定,沉声喝道:“慌什么?!短毛还没发兵打岳州大营,你们便自乱阵脚,动摇军心,成何体统!”
邓绍良的这番言论有夸大之嫌,外无援兵大概率是真的,洞庭湖、湘江的水道掌控在短毛收手里,即使长沙方面有意驰援岳州大营,也是有心无力。
内无积储则完全是屁话,岳州大营的饷银不多,存粮却还够吃三个多月,火药铅子也充足。
向荣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岳州城和周边几个点上:“水路虽断,陆路犹存!彭逆主力尚在筑营,想要一口吞下我们岳州大营的几万大军,也没那么容易,我们可以趁着短毛立足未稳,找机会突围出去!”
粮秣弹药尚足,岳州大营有三千楚军残部,一万三千镇筸镇子弟组成的镇筸兵,这些兵是少见的绿营精锐,也是向荣最大的底气所在。
至于其他的杂兵以及和春的部队,向荣则不抱太大的希望。
“突围?”和春和邓绍良同时看向向荣。
“不错。”向荣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趁彭逆新得偏山水营,立足未稳,部署未周,我军集中所有精锐,择其薄弱之处,猛冲出去!或可向南突围,同长沙的张抚台、江知府他们取得联系,偏山水营一丢,岳州大营目下已是死地,不宜坐困死守。
臣若(邓绍良之字),你立刻派遣最精干的斥候,多路出动,详细探查岳州大营周边,尤其是南面长沙方向所有彭逆陆营的布防情况!何处兵力薄弱,何处可有隙可乘,本提要在一日之内知晓!”
“卑职遵命!”邓绍良,立刻领命,急匆匆出帐安排侦察事宜。
邓绍良走后,向荣环视诸将,最终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参将张国梁身上。
方才一时心急,向荣差点把张国梁给忘了。
张国梁麾下千把号人的捷营,是除了他的嫡系楚军、镇筸兵之外,唯一一支堪用的队伍。
张国梁天地会出身、自从在浔州府被浔州府知府刘继祖招抚后因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已经擢升到了参将。
向荣看了张国梁一眼,张国梁虽然有几分能耐,不过向荣一直倾向于重用邓绍良那等履历干净的良家子弟。
对于这个天地会会匪出身,先投刘继祖,再抛弃旧主投他的张国梁始终怀有一丝丝复杂的戒心。
“张参将,你有何看法?突围之举,你以为如何?”
心神恍惚的张国梁犹如梦中惊醒,立刻抱拳回复道:“向军门高见!突围确是眼下唯一生路。卑职定当整顿所部,听从军门号令,拼死为向军门杀出一条血路!”
张国梁这番话说得漂亮,眼神却闪烁不定。
“择些精干的斥候,襄助臣若探查大营周遭的短毛匪情况。”
向荣此刻心乱如麻,也未深究张国梁的心不在焉,挥挥手让张国梁也下去点些精干的斥候查探敌营情况。
张国梁退出帅帐,帐外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
驰马回到捷营的营区,张国梁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已无半分方才的恭顺。
唯一生路?怕是死路吧。
张国梁心底不由得长吁短叹。
彭刚是何等狡诈,如今定是已经设好了口袋,就等他们去钻!岂会留下明显的破绽?率领大军陆路突围?只怕是向荣的一厢情愿,自投罗网罢了,只会死得更快。
张国梁回想起自己当年在天地会时流窜各地的经历,那种对危险近乎本能的嗅觉再次苏醒。
要是对阵的是长毛,向荣、邓绍良他们半年多来耗费心血编练的镇筸兵杂之以久经战阵的楚军老兵,或可一战。
可他们要面对的是短毛,岳州大营如今士气低迷,实在难有胜算。
他可不想带着捷营跟着向荣陪葬。
思及于此,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张国梁下马回到自己的军帐内,屏退左右,只留下十几名绝对可靠的心腹。
这十几人都是他从两广带来的老兄弟,信得过。
“大哥,情况不妙?”
张国梁的心腹爱将冯子材见张国梁的脸色不对,压低声音问道。
张国梁的这些老兄弟,在公开场合以官衔相称,私下里则喜欢以兄弟相呼。
捷营驻地虽然远离洞庭湖,冯子材未能亲眼目睹偏山水营一战,可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风声。
眼下短毛军正着手包围岳州大营,冯子材等捷营军官亦对岳州大营的未来深感忧虑。
平心而论,湖南绿营经过整肃取得了一些成效,李德麟也不是孬种怂货,洞庭协水营放眼大清内河水营,都算得上是能战水营。
败得如此之快,一个时辰就把偏山水营丢了个干净,不是洞庭协太弱,而是短毛太强。
帐内的这些人都是张国梁能信得过的老兄弟,张国梁也不隐瞒,开诚向告:“向军门他们要组织大军向南边的长沙突围。”
“往南边长沙方向突围?”冯子材闻言眉头紧锁。
“向军门这是病急乱投医,短毛定会在南边部署重兵拦阻,即使侥幸突围,眼下湖南的水域都是短毛的天下,南边有新墙河、汨罗江多条江河阻隔,届时又如何渡涉江河?”
“如不突围,为之奈何?”张国梁苦涩一笑,说道。
“眼下这岳州大营就是块死地,向军门若死守营垒,尚能残喘几日,若突围,生死难料啊。”
“大哥的意思是?”冯子材抬眼看向张国梁,问道。
“准备一下。”张国梁交代说道。
“向军门让我派斥候探查敌营,你们回去找几套破旧衣服,准备好干粮银两,别带太多累赘,拣选三百信得过的老弟兄,咱们趁着探查敌营的名义现在就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张国梁的心腹们听张国梁说出这番话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表现得很淡定,他们都是天地会出身,早已习惯了这种刀头舔血、随时准备收拾包袱跑路的日子。
“大哥,往哪里跑?我们这是要重新进山落草为寇么?”一名心腹舍不得好不容易得来的千总官皮,问道。
“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往东走。”张国梁不假思索地说道。
“眼下是乱世,朝廷用人之际,我们兄弟几个都是有本事的,何须再进山落草为寇。”
回来的路上,要往哪里跑张国梁早就想好了。
冯子材说得在理那面肯定是短毛的重点拦堵方向,而且有河,很难逃回长沙。
张国梁决定向东跑,东边的武昌府崇阳县的虽然是短毛的地界,但崇阳县境内山林密布,只要跑进山里就安全了,即可由崇阳县往南走进入大清朝廷控制之下的江西地界。
“大哥这是要去江西投赛中堂?”冯子材问道。
“赛中堂手底下不缺人,我们兄弟投赛中堂,难得重用,难有出头之日。”张国梁摇摇头。
“安徽的周抚台麾下堪用者仅秦军门一人,连捻子都收,我们投周抚台去。”
“话虽如此,可周抚台喜怒无常,怪异乖张”冯子材迟疑道。
秦定三投安徽巡抚周天爵,那也是在去年岳州府的城南大营,新墙河大营被破之后,在湖南人厌狗嫌,恰逢安徽提督有了实缺,才投的周天爵。
正说间,张国梁的捷营帅帐突然被划开,但见和春从军帐破口处钻了进来,提刀厉声爆喝道:“张国梁,你做的好事!”
在向荣帅帐的时候,和春已经注意到了心不在焉的张国梁有些不对劲,不想果真如他所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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