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我想我是深深的伤害了他！
午时六刻，满载而归的船只扬帆而下，使团中所有人都额手称庆、如释重负。
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回去后人人皆有封赏啊。
就是一个锦衣校尉，估计也能当总旗，甚至试百户！
朱寅和徐渭等人更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他们知道，宁采薇就在大阪城等着呢。
到了大阪，就万无一失了。
可是郑国望等使团官员，包括努尔哈赤等人，还是有些忐忑。
洋夷海盗真的能通融，带着他们回国么？
要是他们不愿意合作…
正在郑国望担忧之时，朱寅主动走过来说道：
“月盈兄，你是大明国舅，使团副使，接下来和海盗头目谈判，就靠月盈兄了。”
郑国望冷笑道：“稚虎兄为何不去谈判？稚虎兄可是大明神童，名满天下，海盗应该也听过，他们也会给你面子吧？”
朱寅很认真的说道：“我何尝不想去？可是我乃正使，使团之安危祸福，我要担当主责，犹如一军之主帅。我怎么能亲自去和海盗谈判？”
“还请月盈兄亲自走一趟罢。”
郑国望：“………”
她居然无言以对。因为朱寅的理由冠冕堂皇，实在无法反驳。
谁叫自己是副使呢？的确应该副使去！
这个朱稚虎，还真是处处耍滑头。首功是他的，冒险的事情却都是自己的。
八濑峡谷阻击是自己，一乗寺坡阻击是自己，眼下要和海盗谈判，还是自己！
哼，横竖朱稚虎运筹帷幄、坐镇指挥，自己就是劳碌命。
你等着，到时总有机会再弹劾你一本！
她的心情很是复杂，虽然对朱寅腹诽不已，可对朱寅的手段计谋、胆略气魄，又不禁大为叹服、自愧不如。
谁要是再在她面前说朱寅沽名钓誉、名不副实，首先她自己就会反驳。
郑国望有点郁闷的说道：“海盗向来不可理喻。稚虎兄有没有想过，使臣会被扣押？”
朱寅摇头道：“那要看使者是谁。月盈兄握瑾怀瑜，雅量高致，令人肃然起敬，又代表大明天朝。以月盈兄这等人品，不会有什么危险。”
“人品？”郑国望一哂，神色讥诮，“在稚虎兄心里，在下难道人品很好么？”
朱寅笑道：“什么是人品？人品就是人的品级。月盈兄乃两榜进士，贵妃之…弟，鸿胪少卿，这人品还不好？”
郑国望：“………”
朱稚虎，你说的好有道理啊。
徐渭忽然笑道：“宫保，老朽和少卿一起去吧。海盗若真是难以通融，老朽也能当个说客。”
郑国望点头道：“有文长先生同去，事情就不难办了。”
又试探道：“稚虎兄，万一我被海盗扣押，你就不用管我了，回国缴旨才是正事。”
朱寅脸一沉，“月盈兄说的什么话？在下岂是那种人？你我一条船，可谓挚爱亲朋，我岂能不顾你的安危？”
“就算把缴获的金银全部送给海盗，我也要赎回你！即便没了金银缴获，可日本君臣在手，我们仍是泼天大功！”
徐渭叹息道：“宫保真是性情中人啊。海盗不就是求财么？怎敢真的得罪死大明？”
“宫保舍得金银财宝，老朽和少卿自然无虞了。”
郑国望也有点触动了。如果朱寅真的不计代价也要赎回自己，那说明他终究是个厚道人。
她当下说道：“我去船舱换身衣服，准备去和海盗谈判。”
朱寅拱手：“那就拜托月盈兄了。”
等到郑国望进入船舱，朱寅不禁和徐渭相视一笑。
…
此时，被囚送回大明的日本天皇周仁，仍然抱着一个幻想。
攻打大阪的南蛮舰队，应该就是古特调来的兵马。自己一天前已经派人送衣带诏，交给忠于自己的高津神社宫司，让他里应外合的打开城门，帮助南蛮军入城。
如果此时古特的兵马已经占据了大阪城，那么也不是没有可能拦住明国使团的船，救下自己。
此时此刻，他的希望只剩下古特了。
想到古特将军，周仁的心情才安宁了一些。
……
就在朱寅发动“京都之变”的前一天，相距仅仅百里之外的大阪城，也在爆发激战。
早在半月前，宁采薇和丁离阳就率领一万八千人的舰队北上。
凭借当今世界最先进的航海技术和战船，兜了个圈子从东绕过琉球群岛，远远避开九州岛，直接出现在日本东海的伊豆群岛。
然后，舰队向西，舰队一分为二。丁离阳率领五千人，直扑伊势湾的九鬼造船基地。
目的一是焚烧伊势湾的造船厂，二是攻下日本至高神社伊势神宫，夷为平地。三是牵制伊势湾的日军，阻止他们增援大阪。
宁采薇则是率领一万三千人的主力舰队，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来到明石海峡！
直到此时，日本人才发现敌军舰队来袭。
可惜已经晚了。
如今秀吉、家康、伊达政宗、毛利辉元等大名，全部在九州名护屋城大本营，距离明石海峡有一千多里路程。
日本可没有大明那种完善的驿站制度，能六百里加急。他们最少也要五天后才能将紧急军情送到秀吉手里。
等到秀吉再派兵来救援，一来一回十几天，黄花菜都凉了。
之前在靖州俘获的白人战俘，也派上了用场，在船上扮演舰长、军官，故意在日本人面前亮相。
以至于等到消息传到大阪，情报已经十分笃定：南蛮舰队来袭！
整个大阪城一片恐慌。城内城外二十万人，全部陷入恐惧之中。
他们从来没有见到，如此巨大的战舰！
内城外的町人、渔民们，因为没有什么产业需要守护，第一时间就选择逃走。
而那些有产业的富商，此时只能带着侥幸心理，希望武士们能打败南蛮海盗。
大阪城此时的主宰，北政所宁宁，立刻派信使火速骑马北上，去京都、伊势等地报信求援。一边派人去九州岛给秀吉送信。
宁采薇的舰队虽然到了海边，但因为大阪城距海还有十几里，所以她无法立刻炮击大阪。
好在情报说，淀川下游入海的十几里河段水深近两丈，完全能航行靖海军的风帆战列舰。
宁采薇率领舰队溯流而上。但因为河面逆风逆流，船速很慢，直到下午未时，舰队才来到大阪城外的河港。
舰队又花了足足半个时辰，在河面上缓慢的列队变阵，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令人头皮发麻的对着城池。
近百艘战舰，布满了数里长、一里宽的河面，完全封锁了大阪城、淀川。
直到此时，宁采薇才下令直接炮轰大阪城。
“传我军令，诸舰半刻钟准备，轰击大阪内城！”
命令下达，旗舰会稽号上的旗手，立刻打出旗语发令。
“炮手各就位！”
“左舵十五度…瞄准——”
“预备——”
旗舰上的令旗挥动之下，数十艘战船上的重炮，一起轰鸣。
“訇訇訇——”雷霆般的轰鸣响起，犹如雷海倾泻，天崩地裂。
巨大的反推力，让高大的战舰都晃动起来，荡起的波浪瞬间就扬起几尺高的浪花！
硝烟骤然暴起，浓郁的火药味呛的人睁不开眼。
本来，守军以为大阪城的内城固若金汤，南蛮海盗很难攻克，然而等到八旗舰队的重型舰炮轰响，他们就被吓到了。
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厉害的大筒？
太恐怖了！
就算是海底深处强大无比的八岐大蛇，估计也不敢出海啊。
岱山军的舰炮是当今世界上技术最先进、威力最强大的火炮，性能已经超过西方，领先时代一百多年。
会稽号战列舰的主战火炮，一门重达五千多斤，有效射程超过四里，砲弹重四十斤，能轻易轰穿近丈厚的夯土城墙或石砌堡垒。就是射速，一刻钟也能发射五、六发。
除了发射实心弹，还能发射开花弹、葡萄弹、链弹。
这种大炮太过沉重，只能在战船或者要塞、城头这种地方使用。可是威力却堪称大杀器。
当然，这一炮下去的弹药，耗银五两！
一艘会稽级的战列舰装备六十门火炮，光是这种四十斤弹远程重炮就有十二门之多。
而这次北上的舰队，会稽级的风帆战列舰共有四艘，会稽号、姑苏号、临淄号、咸阳号。
除了姑苏号随丁离阳去了伊势湾，其他三艘都在宁采薇麾下。
光是这三艘风帆战列舰，就让大阪城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
“轰轰轰——”舰队上百门重炮一起轰鸣，号称固若金汤的大阪城堡垒，顿时石屑纷飞，火光冲天。
“啊——”惨叫和惊呼声中，大片的守军血肉横飞，死在这堪称恐怖的炮击之中，尸骨无存。
整个大阪城之外的淀川河面，都被笼罩在战舰的帆影之下。
方圆数十里的空间，都是火炮的轰鸣声。数里之内硝烟弥漫，犹如地狱升起的修罗鬼雾。
会稽号上，身穿黑色玄甲，戴着面具的宁采薇，举着单筒望远镜看着大阪城内城的惨状，目光冷漠。
情报没有说错，大阪城的内城，的确修建的非常坚固。不愧是秀吉奴役数万民工，修建两年的坚城。
可就算这种城池，也很难承受领先时代的重炮的轰击。
可怜大阪城中的日军只能被动挨打。他们的队伍比较密集，城头难以散开，在重炮的洗礼下顿时遭遇灭顶之灾。
大阪城当然也有火炮。可是他们的大筒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和八旗舰队相差甚远，对河面上的舰队根本没有威胁。
仅仅三轮炮击，发射三百多发重炮，城中守军就死伤一千五百多人，剩下的六千多人皆已丧胆。
整个大阪城，上到秀吉正室北政所宁宁、侧室淀殿茶茶，下到足轻、町人，都犹如噩梦降临。
巨大的恐慌，犹如一只巨大的魔掌，笼罩在整个大阪上空。
不过，因为硝和硫磺毕竟难得，加上弹药厂的工人有限，靖海军的弹药产量有限。这种四十斤砲弹只有五千发库存，这一次北上就带了三千发，宁采薇的舰队分了两千发，也不能随便挥霍。
宁采薇当然不指望光靠火炮就打下大阪城。火炮是主要是用来攻坚，等到摧毁了大阪内城的城防工事，还是要靠登陆作战。
打头阵的五千靖州土著仆从兵，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进行登陆攻击。
宁采薇虽然攻打大阪城，可心思却在百里外的京都。
她知道消息一传到京都，等到丰臣秀次率军来救援大阪，小老虎就会动手了。
她担心的是小老虎的安全。
为了接应小老虎，她一到大阪城下，就派出几艘吃水浅的小型战船，北上接应。
但因为是逆流而上，河上又是逆风，速度很慢，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能赶到。
“夫人。”张袷来到宁采薇身边，“眼下快要天黑，今日应该无法攻城了。”
宁采薇抬头，看着暮霭降临的天空，沉吟着说道：
“能不能焚烧内城外的町市，用来照明，连夜登陆攻城？”
张袷摇头道：“不行啊夫人。夜里舰队攻城，其实十分危险。”
他指指脚下的战船，“倭寇向来爱用火攻，尤其是夜里。他们的水鬼水性极佳，还不畏惧寒冷，夜里在船下出没，防不胜防。”
“河面太窄，我军的船只又靠的太拢，帆布易燃，涂抹桐油的船身也易燃，而且火药太多，更是怕火攻。”
“白天倭寇没辙，火攻没有机会。可是夜里就不同了。”
宁采薇很快就明白了，“张将军说的对，眼下倭寇唯一的机会，就是趁夜冒死火攻。”
“如此说来，我军不但不能冒险夜战，还要暂时退出河段，回到海上。”
张袷笑道：“夫人真是从谏如流，一点就通。不错，眼下正该暂时见好就收，先退出河面，回到海上。”
“等到明日天亮，再来攻打不迟。大阪城就在这里，也不能长腿跑了。反正今日倭寇也吓破了胆，伤亡惨重，士气大丧，明日肯定能破城。”
他最欣赏夫人的一点，就是夫人善于采纳意见，从不自以为是，不懂装懂。
宁采薇当即下令道：“天快黑了，传我军令，暂时回到海上。”
命令一下，密密麻麻的战舰，顿时往下游入海。
张袷松了口气，指指东边说道：
“丁帅的舰队，此时肯定已经烧了伊势湾的造船厂和那什么伊势神宫了。最迟明天晚上，应该就能和夫人会师。”
“末将猜，主公最迟明晚，也会来到大阪。到时…”
宁采薇眸光璀璨，心中十分期待，笑道：
“那时还有一场戏要演。总不能让使团中的其他人认为，咱们和大明正使是一伙。”
“这场戏演的真一些，可别砸了。”
张袷也笑了，“夫人放心。人选早就准备好了，保管不会露馅。跟着主公和夫人做事，可真是痛快啊。”
…
不说靖海军舰队扬长而去，单说大阪城中，已经愁云惨淡，犹如末日降临。
今天下午的恐怖大炮，让战意最强大的武士，也心生一股无力。
南蛮海盗都没有登陆，仅仅几轮大筒齐射，就死伤一千多守军。实在太可怕了。再这么下去，大阪城的城墙很快就会坍塌，根本守不住。
可是狂热的武士道信徒们，却仍然不会就此放弃抵抗。
日本武士，是一群喜欢打仗，而且在战争中主观能动性很强的人。
他们很快一起找到北政所宁宁，请求决死火攻！
夜里，趁着南蛮海盗舰队骄傲自大、麻痹大意，而且战船密集，派出一千人的火攻特战队，决死夜袭！
可是惊慌失措的宁宁刚刚同意了武士们的火攻计划，一个令人沮丧无比、愤怒至极的消息就传到了本丸御殿。
原来，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南蛮舰队，在占了大便宜之后，居然离开了大阪河湾，回到了海上！
很明显，狡猾的南蛮海盗，识破了神国武士的计谋，让神国武士失去了宝贵的破敌机会。
可恶！可恶！
所谓的南蛮舰队虽然暂时撤退，可大阪城的百姓仍然夜不能寐。
其中就有一群西洋人。
夜已经很深。住在教堂中的古特少校，还在点灯熬夜的研究离开日本，回到缅甸的策略。
今日，他又看到了那支熟悉而强大，甚至让他有点莫名亲切的舰队。
他肯定，这支舰队就是攻占马尼拉的那伙大海盗！
可笑而愚蠢的日本人以为侵略者是西方人，可是古特自己很清楚，根本不是！
海盗们在耍花招，在玩弄一个阴谋，在嫁祸给白人。
已经有三次，他从这群海盗手中提前逃脱。
上帝啊，这是第四次了！
古特少校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
没错，他已经是少校了。之前逃往缅甸的路上，他靠着花言巧语，收拢了十几个西洋溃兵，到缅甸后见到了缅甸国王的军事总顾问，维特拉上校。
上校是一位葡萄牙人，负责为国王训练士兵。上校看到自己有一群西洋人手，又是熟知中国海盗内情的优秀军官，就引荐给缅甸国王，做了顾问团的副手，然后请示东印度当局，升任他为少校。
可是上校的运气不好，得了缅甸的可怕疟疾死了。于是他就接替了上校的职务，成为总顾问。
日本发动对朝鲜的战争之后，收到情报的东印度当局十分关注。他就主动建议总督阁下，派遣自己北上，商议合作的可能性。
但其实，他的真实目的是骗取日本人的一大笔钱，让手下的那群欧洲流氓发一笔财。
钱骗到了，伙计们都很高兴。那个日本国王就是个白痴！
可是如今，他必须要离开这里了。
不过，他也没有太多的沮丧感。他相信，自己会再次逃出去的。
前三次，每一次逃走，他都升职了。那么这一次，会不会捞一个中校或者上校的头衔？
如果带回去有价值的情报给总督阁下的话，戴上日本通的头衔，再送一笔钱，升任上校也是有可能的。
这个意大利热那亚鞋匠的儿子正在思索，忽然油灯一闪，他忠实的属下出现了。
对方也是一个意大利人。
“少校先生，”那伙计说道，“日本的国王真是个蠢货，他还给您送信来了。来人说是什么衣带诏。”
古特接过来，“天啦，快叫翻译过来吧。”
很快翻译就到了，是一个在日本多年的教士。
教士看完了所谓的衣带诏，神色诡异的说道：
“少校先生，日本天皇…呃，就是日本国王，天真的认为攻打大阪的舰队，是您调遣来的舰队…他希望，您打下大阪城之后，抓住城中的女主人，但不要大开杀戒…”
“上帝！”鞋匠的儿子跳了起来，“可怜的日本国王！我想我是深深的伤害了他！对不起！特么的狗屎国王！”
“我们赶紧离开这里！这封信让我感到可笑！”
“快点伙计们！”
“好吧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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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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