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新王的荆棘王座

“日冕号”舰桥内，死寂如同冰冷的裹尸布，覆盖着每一寸空间。只有应急灯带发出幽蓝的微光，勉强勾勒出控制台狰狞的轮廓和墙壁上那些尚未完全熄灭的、跳动着错误代码的屏幕。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氧味、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精神烧焦后的虚无气息。

林烁坐在那张属于赫利俄斯的舰长椅上。椅背高耸，线条冷硬，由某种暗沉的、镶嵌着细微能量回路的金属铸成，触感冰凉刺骨，仿佛永远无法被体温焐热。它与其说是一个权力的象征，不如说更像一个为某种非人存在设计的禁锢装置。

他并没有下达任何关于清理或修复的命令。只是静静地坐着，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那双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紧紧交握，抵在额前。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显露出其下压抑的惊涛骇浪。

苏槿最后的决绝、老瘸沉重的告诫、夜莺空洞的眼神、还有怀中林澄那冰冷僵硬的触感、胸口那一点微弱至斯却执拗不熄的微光……所有画面在他脑中疯狂回放，撞击着他几近崩溃的神经。

还有……赫利俄斯死前那恶毒的诅咒。

【航线…永不终结…】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脊椎上，嘶嘶地吐着信子。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控制台主屏幕上呈现出的、一片混乱的外部星图。代表帝国舰队的信号标志如同没头苍蝇般乱窜，其中近一半闪烁着刺目的红色敌对标识，另一些则陷入灰色的茫然停滞，只有极少部分还维持着淡绿的、表示微弱服从的状态。更远处，晶穹联邦的舰队如同耐心的秃鹫，保持着暧昧的距离，冷眼旁观。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得刺痛肺叶。他知道自己不能永远沉浸在这悲伤和废墟里。有人用命将他推上了这个位置，不是为了让他在这里哀悼。

他用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对舰载AI——那个冰冷继承了赫利俄斯权限、此刻已向他效忠的系统——发出了他作为新任“空王”的第一条命令：

“全球广播。最高权限优先级。”

【指令确认。频道开放。】

一个无形的、笼罩全球的网络再次被强制激活，无数尚能工作的屏幕和接收器亮起，呈现出日冕号舰桥那昏暗冰冷的景象，以及那个坐在阴影王座上的、年轻却布满伤痕与疲惫的新面孔。

林烁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望向那些茫然、恐惧或仇恨的众生。他的声音透过扩音系统传遍世界，没有赫利俄斯的疯狂与蛊惑，也没有虚假的悲悯，只有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决断：

“通告全体。我名林烁。”

“依据最终权限继承协议，接掌‘日冕号’及帝国最高指挥权。”

短暂的停顿，让这宣告的重量沉沉压在每个聆听者心上。

“首令：即刻起，暂停‘记忆天幕’一切运作，无限期冻结‘记忆税’征收。所有已被抽取未及处理的意识能量，就地封存，等待后续决议。”

“重复：记忆天幕暂停，记忆税冻结。此令，即时生效。”

命令简短，干脆，没有解释，没有安抚。

然后，通讯切断。

屏幕重新陷入黑暗或混乱。

但整个星球，以及轨道上的舰队，却因为这短短几句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更加剧烈的动荡之中！

对于饱受折磨的民众而言，这无疑是绝望中的一丝微光，许多人跪地痛哭，也有人持怀疑态度，恐惧这是另一个陷阱。

但对于帝国庞大的旧有体系，这无疑是投下了一颗炸雷！

几乎在命令发出的下一秒，日冕号的通讯频道就被无数最高优先级的紧急通讯请求挤爆！屏幕上疯狂滚动着来自各舰队的识别码和信息摘要！

【“冥河之怒号”战列舰：拒绝承认非法权限继承！要求立即释放赫利俄斯陛下（假定其被囚禁）！否则视同叛乱！】  【第三巡洋舰支队：命令无法执行！记忆天幕维系帝国根基！新王需立即收回成命！】  【“钢棘”要塞：冻结记忆税？那我们靠什么运转？！能源呢？！物资呢？！你想让整个帝国停摆吗？！】  【内部安全部队：识别到大规模抗命信号！请求指示！是否镇压？！】

嘈杂的、愤怒的、惊恐的、充满威胁的声音几乎要撕裂通讯系统近半的舰队指挥官，尤其是那些赫利俄斯的死忠和既得利益者，公然抗命。另一半则陷入沉默和观望，内战的火药桶已被点燃，只差最后一颗火星！

而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一个特殊的、经过多重加密、带有晶穹联邦独特几何标识的通讯请求，以极高的权限等级，接入了日冕号的核心频道。

林烁沉默地示意接通。

主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身着银白色制服、面容模糊经过处理、只有一双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电子眼清晰可见的发言人。他的声音经过合成，听不出年龄和情绪，只有绝对的理性（或者说冷漠）。

“致新晋的‘空王’，林烁阁下。晶穹联邦就您发布的‘暂停令’，表示高度关注。”

发言人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我们认为，在未建立完善替代方案前，骤然终止一项维系文明存续的核心系统，是极其危险且不负责任的举动。这可能导致难以预料的能源崩溃和社会结构瓦解。”

他的电子眼目光似乎穿透屏幕，落在林烁身上。

“鉴于当前局势，晶穹联邦出于‘区域稳定’及‘文明存续’的最高准则，愿意向您提供必要的‘技术援助’，协助您平稳过渡，并建立新的、更高效的能源与管理体系。”

条件呢？林烁没有开口，只是用冰冷的眼神回视。

发言人似乎接收到了这无声的询问，继续用那平板的语调说道：“作为技术共享与风险共担的前提，我方需要您开放‘零号烬艇’残骸的所有研究数据，以及关于‘母体’（个体标识：林澄）的完整状态监测报告及生物样本权限。这是确保援助有效性的……必要基础。”

话语彬彬有礼，条件却苛刻贪婪至极！他们要的，是赫利俄斯疯狂计划的核心遗产！是苏槿、叶然、老瘸他们用命换来的、林烁如今唯一可能握有的筹码和……妹妹存在的根本！

林烁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就在这时——

他身下的金属王座，那冰冷坚硬的触感，突然变得……不同了。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阴冷的悸动，透过椅背，渗入他的脊髓。仿佛有什么残留的东西，正从这王座深处苏醒。那不是物理上的震动，而是一种精神的低语，充满了疯狂的余烬和无尽的偏执！

【……看吧……这就是代价……】  【……没有绝对的掌控……只有混乱和毁灭……】  【……他们不懂……只有净化……只有统一……才是唯一的出路……】  【……回来吧……回到正确的航线上来……】

赫利俄斯的低语！他的疯狂意志，竟然有一部分残留并寄生在了这座与他连接最深的王座之中？！

与此同时，林烁手腕上——紧系着一条从林澄那件旧睡裙上撕下的、已经有些脏污的灰色布条——猛地绷紧！仿佛另一端的妹妹即使陷入深度石化，也在本能地抗拒着这来自王座的邪恶低语！

布条勒进皮肉，带来清晰的刺痛。

这刺痛如同闪电，瞬间劈开了林烁脑中的迷雾！

他猛地醒悟！

这根本不是什么权力王座！

这是另一个牢笼！一个设计用来束缚“母体”、维持那条疯狂“航线”运转的控制核心！赫利俄斯从未真正信任任何系统，他将最终的控制接口与自己的意志一起，烙印在了这把椅子上！谁坐上它，谁就必须继承他那套毁灭的逻辑，就会被这残留的疯狂低语潜移默化地侵蚀，最终变成另一个“送薪人”！

晶穹联邦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帮助他。

他们只是换了一个方式，想要得到赫利俄斯未能完全掌握的“母体”和“零号”的秘密，继续那未尽的“收割”！

而内部那些叛乱者，要么是旧秩序的愚忠者，要么是害怕失去权力的懦夫！

没有人真正在乎那条命令背后意味着什么——停止掠夺，停止伤害。

冰冷的怒火，取代了之前的疲惫和挣扎。那怒火并非燃烧，而是沉淀，变得如同深海下的寒冰。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后，靠在了那冰冷刺骨、低语不断的王座椅背上。

他没有回应晶穹联邦的代表，也没有理会通讯频道里那些喧嚣的抗命和威胁。

他的目光扫过舰桥上那些惶恐不安、等待他决断的剩余船员，最终，落在了主屏幕上那片代表叛乱舰队的红色信号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舰桥，也通过内部频道，传向了那些还在犹豫和观望的帝国单位，冰冷，坚定，不带一丝情感：

“第一条命令，不会更改。”

“抗命者，”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砸落在金属地面上。

“视为对‘新航线’的背叛。”

“予以……”

他的手指，轻轻按在了王座扶手某个突然亮起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符文上——那是赫利俄斯设计用来惩罚叛徒和维持“秩序”的终极武力权限之一。

“……清除。”

屏幕另一端，晶穹联邦的发言人电子眼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和……冷酷。通讯被无声地切断。

舰桥内，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剩下武器系统锁定目标时发出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微弱嗡鸣。

新王的荆棘王座，由背叛、算计、残留的疯狂和冰冷的必要性铸成。

而林烁，已然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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