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吾名舰长

赫利俄斯的咆哮戛然而止。

那具曾掀起末日狂潮、执意扮演神祇的躯骸，此刻正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僵立在复制房间中央。暗色长袍下的胸口处，那片致命的灰烬结晶已彻底吞噬了心脏区域，并如同贪婪的藤蔓般向上蔓延，封冻了脖颈，攀爬上下颌，最终将他脸上那混杂着惊骇、暴怒与极致不甘的表情，永恒地定格。

那双眼睛——一只是属于李琟的、残留着最后一丝人类惊惶的眼眸，另一只是冰冷数据奔流不息、此刻却彻底黯淡死寂的电子眼——空洞地凝视着天花板上那片虚假的、温暖的鹅黄色灯光。

“父爱”的牢笼，最终囚禁了他自己。

随着他的死亡，整艘“日冕号”仿佛一头被瞬间抽走了脊髓的巨兽，发出了深沉而痛苦的**。原本稳定运行的系统一个接一个地陷入混乱，警报声此起彼伏，如同为暴君送葬的哀乐。灯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将走廊和舱室映照得如同鬼域。

最可怕的变化发生在外部。

那笼罩全球、正在疯狂抽取亿万人意识的“记忆天幕”系统，因其核心控制者的突然消亡，失去了最关键的指令源和能量调控节点。庞大的能量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失去了导向，开始沿着来的路径……疯狂倒灌！

无数条原本射向天幕核心、代表着意识被抽取的光带，此刻亮度骤然飙升，然后猛地调转方向，如同亿万根烧红的复仇之矛，狠狠地扎向它们曾经的源头——那些散布于轨道和天空中的、隶属于赫利俄斯的帝国舰队！

“不——！”  “护盾过载！！”  “能量逆流！无法切断！！”

混乱而绝望的通讯片段在帝国的加密频道里炸开，旋即又被更剧烈的爆炸声淹没。

一艘艘曾经不可一世的战舰，此刻如同被点燃的灯笼，在漆黑的宇宙背景板上接连不断地爆发出短暂而凄厉的光芒。它们吞噬了多少人类的记忆与意识，此刻便被多少倍的反噬力量彻底撕裂、汽化！

星空中，正在上演一场由赫利俄斯亲自导演的、规模空前的集体葬礼。

林烁猛地撞开控制室扭曲的舱门。

内部一片狼藉，电火花如同垂死的萤火虫般四处飞溅。他的目光疯狂扫视，最终定格在房间中央那个巨大的晶体容器上。

容器内，银蓝色的能量流体正在急剧变得浑浊、沸腾，然后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露出其中那个娇小的身影。

林澄悬浮在那里，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安静的阴影。她周身的灰色结晶，已经覆盖了她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躯体，让她看上去如同一尊冰冷、脆弱、即将完成的石雕。只有胸口正中心，还有一小片区域残留着肌肤的色泽，其下，一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暖光，在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起伏着。

她还活着。

但仅此而已。

“……澄澄……”林烁的声音破碎不堪，他踉跄着扑过去，徒手砸开已经失去能量维持、布满裂纹的晶体壁，不顾那些锋利的碎片划破手臂，小心翼翼地将那具冰冷、坚硬的、大部分已石化的身体抱了出来。

轻。

太轻了。

仿佛他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捧即将消散的灰烬。

赫利俄斯临死前那恶毒的诅咒，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航线…永不终结…】

无尽的悲恸和虚无感如同冰海，即将淹没林烁。他失去了苏槿，失去了老瘸，失去了夜莺，现在，连澄澄也……

就在他意志即将崩溃的边缘——

咔哒。

他别在腰后、那把一直沉默的、苏槿留下的生锈扳手，突然毫无预兆地轻微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机括轻响。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共鸣感，从扳手内部传来，顺着他的手臂，涌入他几乎冻结的心脏！

与此同时！

舷窗外，一片巨大的、燃烧着的残骸——正是那艘已经彻底解体的“零号烬艇”的最大碎片——竟如同被无形的双手操控着，拖着长长的尾焰和碎屑，无视了日冕号紊乱的护盾和自动防御火力，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狠狠地、精准地撞入了日冕号侧翼的一个紧急对接舱口！

轰隆！！

剧烈的撞击让整艘战舰都为之震颤！

对接成功的指示灯竟然离奇地亮起！

然后，一段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干扰、却依旧能分辨出是苏槿和叶然声音重叠在一起的意识流，强行接入了林烁的脑海，也回荡在死寂的控制室内：

【接掌……旗舰……】  【核心……指令……权限……】  【否则……能量倒灌……将……彻底……引爆……】  【一切……皆亡……】

那声音微弱却焦急，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是苏槿和叶然！她们最后的意识融合体，竟附着在零号烬艇的残骸上，凭借着那最后的共鸣，为他送来了这最后的……指令和希望！

她们燃烧了一切，直至最后的残响，依旧在为他指引道路！

林烁猛地低头，看着怀中妹妹胸口那一点微弱的、执拗闪烁的暖光。

再看看窗外星空中，那些正在被反噬能量摧毁的帝国舰队，以及更下方那颗陷入一片混乱和绝望的星球。

赫利俄斯死了，但他留下的毁灭遗产，依旧在运转，即将吞噬一切。

航线……永不终结？

不。

林烁缓缓地、轻轻地将林澄冰冷石化的身体，放在舰长椅旁。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几乎完全石化的脸颊。

然后，他站直了身体。

所有的悲伤、痛苦、犹豫、彷徨，在这一刻，被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却无比坚定的东西所取代。

他攥紧了手中那把依旧在微微共鸣、仿佛寄托着所有逝者意志的生锈扳手。

目光，投向了主控制台上那个最高权限的、象征着赫利俄斯绝对权威的接口。

没有犹豫。

他举起扳手，将那只属于苏槿的、沾染了无数血与火的、此刻却闪烁着微光的接口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插了进去！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某种枷锁被彻底击碎的声响，传遍整个控制室！

所有的屏幕瞬间黑屏，然后重新亮起！

无数数据流如同瀑布般疯狂刷新！权限验证条一路飙升至顶点！

【最高权限认证通过】  【欢迎您，舰长】

一个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林烁深吸一口气，俯身靠近全球通讯麦克风。他的声音，透过日冕号的扩音系统，透过残存的全球网络，清晰地、冰冷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响彻在每一个尚能接收信号的角落：

“我是林烁。”

短暂的停顿，仿佛在向一个时代告别，又像是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从此刻起——”

他的目光扫过怀中石化的妹妹，扫过窗外燃烧的星空，扫过脑海中那些逝去的面容。

“这条航线——”

“由我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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