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原来是故人没死-11
客栈大堂内,值夜的伙计正在打盹,听见动静连忙起身。应拭雪目光一扫,贺西棠和林序秋坐在角落桌旁,二人还未入睡,正低声交谈。
“监察使大人。”两人见他们走近,一齐颔首,微微躬身示意。常理来说,他们应起身抱拳行礼,但几日相处下来,他们知道应拭雪一向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
“嗯。”应拭雪点点头:“还未歇息?”
“回禀监察使,我们两人听了好多‘红衣娘子’的传说,心里又压着事,实在睡不着,才在大堂里坐会儿。”
任映真看两人桌上,果然只有糕饼配水,非茶非酒。
“你们倒耐得住。”应拭雪道:“小酌两杯压压惊也无妨,我请客。”
“您说笑了。”林序秋道:“只是我自幼习医,素来不饮酒;贺少侠是千仞坞弟子,门规禁酒。”
正说着,贺西棠却嗅了嗅,挑眉道:“好像有种香味?你们闻到了吗?”
“什么?”林序秋愣了下,也嗅嗅空气,却摇摇头。
应拭雪和任映真对视一眼,明白彼此心中已经隐隐有种猜测。
“是这个味道吗?”任映真伸出手。
贺西棠也不避讳,凑近他手指尖深吸一口气,随即抬头道:“嗯,这香气最为浓郁……”他一仰脸,同任映真对视,才反应过来自己距离太近,几乎贴上了任映真指尖,这么一惊、他猛地后仰,差点从凳子上翻下去,稳住身体后迅速抱拳躬身道:“冒犯了,纪小姐。”
“无事。”任映真收回手,比他从容许多:“贺少侠能闻出这是什么味道吗?”
贺西棠闹了个红脸,讪讪笑了笑:“抱歉,我虽然天生鼻子灵,但也只能闻出来这气味很甜腻,具体是什么,我是分辨不出来的。”
他虽有无奈,却很认真:“不过我走江湖闻过的香料也挺多,这味儿很特别,应该不是普通的香料。”
“一般香料燃尽,最多半个时辰就散净了。如果真是那粉末留下的味道,傅曦遇害已近一天一夜,香料余烬的味道却还能如此悠长,想来并非凡品。”应拭雪道:“此案线索繁杂,需分头并进。”
“今日已晚,诸位都需养精蓄锐。”她最后道:“早些休息吧。明日再行计议。”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栖风城笼在薄雾中,城头鼓声隐隐传来,街道却比昨日更显冷清。众人吃过早饭,把昨夜思绪理清,一合计,兵分两路。
应拭雪、贺西棠和林序秋去县衙和仵作那边查卷宗与验尸;而傅曦“推算吉日”的慈心庵,也不能轻易放过,则由萧承钰、任映真同去。
县衙,停尸房。
一股浓重的防腐药水混合着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不寒而栗。傅曦的遗体静静躺在石台上,覆盖着一层白布。
贺西棠一进门就道:“是同样的味道。”
应拭雪闻言颔首,伸手揭开覆盖在死者头部的白布。
年轻女子的面容显露出来,她双目紧闭,恍若沉睡。若非毫无生息,实在难以相信她已经香消玉殒。
“林公子。”应拭雪道。
林序秋神色凝重,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最终,他的查验结果与仵作的判断一致。
“傅小姐体表完好,内腑无伤,无毒无疾。找不到任何明确的致死因……除非剖尸。”林序秋犹豫片刻,接着道:“家师曾经提及一种罕见病症,名曰‘失魂’。”
“但世间偶有此症,往往是大惊大惧之人心神遽散,魂魄离体。这些新娘并无惊怖之由和挣扎痕迹,这‘外力’又能为何物?”
“想来只能是‘红衣娘子’了。”仵作在旁喏喏道。
应拭雪垂眼看着新娘子的面容,忽而目光一顿,隔空抬手又放下:“傅曦被发现死亡时,现场记录如何描述她的发饰?”
“回大人,发现傅小姐尸身时,她身穿嫁衣,端坐婚床之上,发髻上素金花步摇一对、珠翠压胜一件、点翠花簪两枚、纹绮罗帕一方……”
应拭雪伸手一指,仵作目光顺着她指尖看去,只见鬟角处的发油光泽被压过一块,呈一个细长的位印,散出一缕头发;发髻两侧步摇、压胜、花簪各就其位,唯有此处对应的金钗却是空置。
仵作汗如雨下:“大人恕罪,我们发现时傅小姐发髻饰品齐全,小人、小人没特别注意那支小钗……后来清理遗容,首饰似乎就这些了。”
“忙中生乱,也是难免。”应拭雪一抬手,止住他继续告罪:“且看发髻。若是钗久戴,鬟心位置会留下略深一层的顺毛与油光;而这道印极浅、边缘利直,且有散落发丝,多半是曾经簪过的钗子被抽走了。”
“也就是说,”贺西棠奇道,“有人在我们之前,或者在萧县令洞房之前或之后的某个时辰把这支钗取走了?”
“先别下定论。”应拭雪道:“按礼簿把妆奁铺、喜娘、送头面的人逐一列名;再把近一年婚案礼簿抄出一份,此处虽有空置,礼簿上的头饰却无缺。”
离开阴冷的停尸房,一行人回到县衙卷宗室。一个身着墨色官服、腰悬银牌的女子入内一揖:“监察使大人,七品典录官,谢蕴,奉副镜正钧令,前来协查‘红衣娘子’案。”
来得正好。
“城内连发诡案,下官未能明察秋毫,勘破虚实,徒耗时日,惊动上官,此乃下官失职无能之过,请大人责罚。”谢蕴并未抬头,继续道:“然下官职责所在,不敢推诿,现将此前并案缘由与相关卷宗呈上,望能助大人明断。”
栖风城接连婚丧之事,县衙与玄镜台自一年前起便已并案调查。
“最早的一起案子发生在去岁腊月,亦是新婚之夜。新郎暴毙,墙上赫然七道血手印;次日又有新妇端坐而死,面色如常,无伤无毒。”
“此后类似案子数起,皆有血印、皆在婚夜、皆无目击者。县衙孤力难解,故呈报我台,由台中副镜正批令,合并立案。案牍以‘红衣娘子’为名,盖因坊间流传的说法,与此案相合。”
她自袖中抽出竹简一卷,铺展在案桌之上:“本地乃至周边州郡,确有‘红衣娘子’索命之传说流传,版本略有出入,但最为人熟知的一种是说:一新婚女子遭逢大难,身着血红嫁衣含恨而终,其后怨灵不散,专寻新婚夫妇报复。其怨念无常,或夺新娘魂魄,令其无声坐毙;或视新郎为仇寇,裂其心肺。索命后,必以血手印为记。”
应拭雪颔首:“有几种变体?”
诡物之行,常与这类民间口耳相传之怪谈相互交织,甚至其杀人规则亦会受传说意念影响。因而调查传说本身,也是解决诡物案件的重要一环。
有的说,她原是寡妇,婚夜被夫家活埋,故以血衣索命;
有的说,是出嫁途中遇劫,冤魂不散,凡婚嫁必来沾染;
也有传,红衣娘子专挑‘纯阴八字’女子,夺其魂魄,以补自身残缺。
“下官查阅过往卷宗,此类传说在多地皆有变体,其中以‘婚夜必有血印,新娘红衣索命’一说流传最广。此前并案,依据现场痕迹与传说高度吻合,乃是常规推断。”
应拭雪叹道:“传说可为指引,亦可为迷障。”
“监察使所言甚是。”谢蕴道:“新娘之死,多在洞房之前便被人发现;新郎之死,则多在次日清晨才被察觉。但合而观之,却与传说极为契合。于是县衙与我台才会并案,以‘红衣娘子’为名。”
“若新娘先亡,为何无人当时察觉?若新郎先亡,新娘又如何能安然独处至天明?”
“这便解释了为何至今案情迟迟无解。有人极可能借用了传说,暗中布局,使人只见故事印证,却难见真正的手段。”应拭雪道:“我们须先辨清新郎与新娘的死法差异,再找出其中共通处。若真是一人所为,那他必掌握不同诡物。”
谢蕴凝重点头:“‘红衣娘子’案的这件诡物极可能未被收录在《缄默录》中,若遇到那些与传说不符的线索,必须更为小心。”
“此前查验现场,可曾留意到新娘发髻钗环有失,或是房中留有特殊香料的痕迹?”
“回大人,此前并未有细致的记录,侍女们受迷香所惑,神智昏沉,对当晚细节极难忆起,故而极少能主动忆起并提及钗环首饰这等细微之物。至于香料一事……寻常衙役亦难察觉异常,待他们赶到现场时,那特殊气味多已消散难辨。加之寻踪符只能追踪诡物特有的气息残留,对此类非诡物所致的寻常异味,却是无能为力。”
“故而卷宗之上,于此二节,皆无明确记载。是下官等未能虑及于此,勘查不够周全。”
应拭雪低头思索片刻:“案情已明了大半。”
“凶手非是虚无缥缈的‘红衣娘子’,而是活生生的人,借诡物与传说,行暗杀之实。其手段歹毒,心思缜密,然其行愈多,破绽亦愈多。”
“这香料与侍女们失去当夜记忆必然有关,贺西棠,林序秋。”
“在。”
“你二人根据贺少侠的嗅觉断其成分,查访城中所有药铺、香坊、乃至胡商集市,近日可有配制或售买此等诡香者。”
“谢典录官。”
“在。”
“你带玄镜台人手,重查所有新娘案卷,回访每一户苦主。细问当日新娘佩戴的首饰,尤其是发钗,核点遗物,我要确知是否每案皆少了一支,并尽可能知其形制。”
众人领命,各自离去。
【我知道,这叫不会带团队就只能干到死】
应拭雪则去找了萧逢卿。这位年轻县令眼底带着血丝,很明显是强撑着精神来接待她。他面色憔悴,声音沙哑地深深一揖:“应监察使,下官惭愧。”既是作为县令未能护佑百姓安宁,亦是为新婚夫君未能护住枕边之人。
“萧县令节哀,保重身体要紧。”应拭雪同他客套一句,语气稍缓半分:“只请你将当夜情形仔细说与我听。任何细微之处,都可能至关重要。”
萧逢卿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点头:“当夜送客已毕,天色已深。我循礼仪,准备入新房时,门口几名侍女都在守着。她们神色并无异样,只是似有倦意,仿佛困顿打瞌睡。我本以为是值夜辛苦,未曾多想。”
应拭雪追问:“进入院中,乃至走到新房门前,可曾闻到什么特殊的气味?”
萧逢卿蹙眉,似竭力回想,最终还是茫然摇头:“下官并未留意到有何特殊气味。许是酒意遮掩,又或许……”
又或许他当时心下俱是即将见到新娘的期盼与欣喜,五感皆为其所摄,竟忽略了周遭细微之处。
“请继续说,进房之后呢?”
“我入房唤她,她却不应。我以为她是羞涩,便走近去看。”说着,他视线有些失去焦点:“我想去轻轻推一推她,才发现她的手臂冰冷僵硬得吓人,早已、早已……”
后面的话他已经说不出来了,巨大的恐惧与绝望时隔一夜再次攫住了他。
应拭雪见状抬手,极快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一缕银芒随之明灭。
萧逢卿猛地深吸一口气,他胸中滞闷顿消,双眼重新聚焦过来,连忙拱手:“下官失仪了。”
“不必。”应拭雪道:“当时守门的侍女,在你抵达前后,除却精神不济外,可还有任何异常的举动或神色?”
“并无。”萧逢卿答:“她们都是曦儿从傅家带来的陪嫁丫头,平日亦忠谨可靠。”
“新房内,除却傅娘子可还有不寻常之处?比如额外的饰物或外人触碰过的痕迹?”
“布置遵循常例,皆由喜娘和侍女经手。我当时心神俱乱,但并未注意到有何明显异样……所有物件似乎都在其位。”
“你进入新房时,是否已见血手印?”
萧逢卿扶额,这一次他回想得格外久。最终他抬头答道:“下官当时心神俱震,全部心思都在曦儿身上……满室皆是红色,我也……我当时眼中只有她,竟全然没有留意四周墙壁。”
“无妨。”应拭雪脸上并不见失望:“肉眼凡胎,受情志所扰,所见未必为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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