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温良番外一

子时三刻，皇宫值夜侍卫交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低着头思索着刚刚在女帝身旁探听到的那则消息，想着回到府上该如何将消息传递出去。抬起头，我脸上已挂起那种纯良怯懦的笑容，眼睫低垂，巧妙地掩去眸底的冷光。

“温大人还没歇下？”巡逻队长拱手行礼。

我微微颔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声音轻柔得如同春夜飘落的花瓣。

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模仿着记忆中的那个人，那个早已湮灭在灵犀之界风沙里的少年：“正要回去，有劳各位了。”

月光如水，洒在朱红宫墙上。我保持着那温顺的仪态，直到独自走入居所。门闩落下的瞬间，挺直的脊背骤然松弛，所有伪装如潮水般退去。

记忆的最深处，是五岁那年的午后。

父亲牵着我的手，走过长长的、被阳光晒得滚烫的青石街道。

他是个高大如山岳却沉默如磐石的男人，辰级力量者的威压即使刻意收敛，也让路过的平民不由自主地侧身避让。

我那时还不懂什么是力量者，只知道父亲的右手缺了三根手指，他告诉我，那是为女帝服役三百年留下的印记，也是他换取“延续”的积分来源。

“爹，别人都有娘亲，我的娘亲在哪里？”我仰头问他，声音里充满了孩童特有的直白与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邻居家的玩伴有七个爹，一个娘，还有许多个弟弟，而我却只有一个爹。年幼的我开始想知道我的娘亲在哪里。

父亲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总是望着遥远天际、仿佛在寻找什么失落之物的眼睛，终于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改变了方向，带我走向城西一处我从没去过的、连空气都仿佛凝滞的区域。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生子楼”。

一座庞大、苍白、毫无生气的巨型建筑，整齐得令人窒息的窗户像蜂巢般密集。高墙环绕，门口有面无表情的女官值守。

院子里，许多身着统一灰布裙、腹部隆起的女人缓慢地踱步，或坐着发呆。阳光明明那样炽烈地照在她们脸上、身上，却奇异地没有带来一丝温暖的感觉。

她们的眼神是空洞的，穿透了时空，落在不知名的虚无之处，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麻木的躯壳，履行着某种永恒的、令人绝望的职责。

父亲的手粗糙而冰冷，他指着角落里一个倚着墙、望着天空出神的年轻女子：“那就是给你生命的虚女。”

她很年轻，看起来甚至不像生过孩子，腹部却已再次微微隆起。我怔怔地看着她，一种模糊的血缘牵动让我心脏跳得快了些。我挣脱父亲的手，跑向她，带着孩童本能的怯生生与渴望，喊了声：“母亲？”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毫无波澜，像看一件家具、一块石头。

“我不是你母亲。”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秋日被碾碎的落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你只是我的商品，第三号商品。”

我愣住了，完全无法理解这话里的含义。父亲走过来，粗糙的大手重新拉起我的小手，握得很紧，几乎有些疼。

“女子若是觉醒空间失败成为虚女，就会进入‘生子楼’，往后余生她们的作用就是给不同的男人生下孩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条物理定律，“你是用我全部军功换来的，是我生命的延续。你记住——你没有母亲，只有父亲。”

年幼的我不懂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却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不对的。我噔噔噔地往后退了几步，看着虚女麻木的脸，心里没来由地揪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父亲用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告诉了我生子楼的规则：虚女初潮后就必须进入这里开始无止境的生育，直到不能生育为止。

生下男孩，毫无意义。生一个女孩，能有五年免生育时期。若是生下的女孩觉醒成为高阶贵女，那么生下她的虚女就能立刻获得自由，由国家荣养，从此彻底摆脱这生育的牢笼。

但就算虚女第一胎就生下女儿，等到这个女儿觉醒空间依然需要等待十三岁之久。在这十三年里，她们依旧要完成女帝的生产任务。况且，在这个世界上，生出女儿的概率极低，很多虚女一生孩子，都不见得能生出一个女儿。

即便如此，众多生子楼里的虚女也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免生产的奖励而一胎接一胎地生产着。

“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规则？”我懵懂地问，心里堵得难受。

“因为女帝需要战士，也需要生产战士的人。更需要给无数不能成亲、不能拥有后代的男子一个希望。”父亲望着远处皇宫的尖顶，眼神空洞。

那之后，我像是被什么牵引着，经常偷偷跑去生子楼外面，远远地看她。有时会攒下一朵野外摘的小花，有时是舍不得吃、攥得快要化掉的糖块，央求值守的女官递给她。

她从不拒绝，也从不表现出一丝喜悦，只是麻木地收下，甚至不多看一眼。直到有一次，她看着我说：“不要再来了。商品不需要感情。我也不需要。”

但我还是忍不住会去，仿佛那样能确认自己并非完全无根。直到十岁那年，天地倾覆。

父亲因为替一位昔日同袍担保巨额借款而获罪，那人卷款潜逃，父亲被投入大兆律法如铁的天牢。不到一个月，狱中便传来他伤重不治的消息。

我成了孤儿，像野草一样被抛在街头，开始流浪乞讨。

北方的冬天冷得能冻裂石头。我蜷缩在破庙漏风的角落，靠着捡来的、微弱的火堆残烬取暖。腹中饥火灼烧，身上单薄的衣衫抵不住严寒。就在我以为自己会悄无声息地冻死、饿死在那年的初雪中时，一只粗糙而温暖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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